第 82 部分

所以,”她抱歉看着婉芳,微笑道:“到我能自立时候,我想法子搬出去了,我不要做藤萝,我想做独立人,不要别人替我决定命运,替我选择丈夫。”

“你和你妈不过投了个好胎。”颜如玉又倒了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没有孔家钱,你屁都不是。”

“自从离开樱桃街,我并没有动用过我母亲遗产。”芳芸声音清亮,带着自信,“最先,用是我零用钱。你可能忘了,可是我还记得小时候为了保住我零用钱,我每天写大字要到凌晨,背四书五经到天亮。就是住校,我都不敢放松一点儿。到了上海,我拿这个钱买房子,开小蛋糕店,养活我自己,不靠任何人。”

“这些年你吃苦了。”婉芳把手覆在芳芸手上,轻声道:“月宜姐讲大树和藤萝,我越想越有道理,我,不就是缠在你父亲这棵大树上一根树藤么。离开你父亲,离开胡家,我和小毛头怎么生活呢?”她好像是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又好像是在问芳芸。

芳芸不能回答,她从来没有想过胡婉芳离开俞家会怎么样。可是颜如玉离开了俞忆白,再也没有抓住另一个男人。所以,她最后无人可抓,只有抓紧了儿子,妄想通过谨诚来控制他异母姐姐,她才会还击。

芳芸看着颜如玉,平静说:“我母亲最后和我讲就是,女人一定要自立自强自爱。你,就是一个失败例子,我,一定不可以学你。所以她最后对我大舅请求就是,如果你自己不想走,孔家不可以赶你走。要我以你为鉴,好好学做人。”

孙舅太太鼓掌,道:“我从来没有这样佩服过一个人,今天是真正服了。芳芸,你这样好,是因为你有一个好母亲,她哪怕不留给你一毛钱,这些话也足够你受用一生。”

孙太太趁着婉芳愣神机会,笑对颜如玉道:“听讲你在婉芳进门之外,也当了几年家,我不信你没有谋生本事。你离开俞家,就没有想过赚堂堂正正钱维持生活?”

“她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是因为她觉得男人钱最好赚。”孙文彬不晓得什么时候走到了门口,“我一直奇怪,凭你本事在上海落了堂子还不是财源滚滚来,就没有想到你是那个坑蒙拐骗连自家人都不放过丘小姐淑玉。无锡离上海很近,一样容不下你。你到北方去,或者还有活路。”他用铜勾把珠帘勾起来,大笑着走到屋里,在婉芳肩上轻轻一拍,“对着这种人我想大家都没有胃口吃饭。傻姑娘,别想了。”

“不,我有话和她讲,”婉芳看看木然坐在对面颜如玉,又看看芳芸,“要叫谨诚再认你这个母亲,是害了他。你自己离我们远一些罢,只要你不来纠缠我们,我保证我会好好照顾谨诚,让他念书,到了年纪送他去留洋。”婉芳态度神奇变得强硬起来:“他父亲是靠不住,你也晓得。要谨诚过得好,只能靠我和芳芸。”

婉芳脱下胳膊上一只雕花宝镯放在颜如玉面前:“这个是我一千块钱买来,你拿去当了换些钱,到北方去做点小生意罢。”

“我母亲不恨你,可是我是恨你。”芳芸吸了一口气,道:“我不想看到你,如果你一直不出现,我会尽我做姐姐本份待谨诚。”

“你就不恨你父亲么?”颜如玉眯起眼睛,脂粉挡不住她眼色细细皱纹,这大半个钟头,她好像老了十岁,“我想听你真心话。俞芳芸,你父亲待你可是真心疼爱,你敢不敢讲?”

“我又敬爱他又恨他。”芳芸咬着嘴唇,“我想保留父女情份,所以宁肯拼着受打受骂,也要从俞家家谱上涂掉我名字。只有我完全自立,我父亲才会尊重我,真正疼爱我,不会像别中父亲那样,把女儿当成会讲话泥偶,不是吗?”

“你和她讲这些,她不懂。”孙舅太太站起来,一手拉着婉芳,一手拉着芳芸,边走边说:“她哪怕有一点点你讲自尊自爱,也不会在这里讨生活。咱们走罢,不值得为这种人再生烦恼。”

孙文彬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钞票,丢在那只镯子边上,一言不出出去。几个小尼姑从院子门口经过,看见颜如玉依旧坐在桌边发呆,桌上还有一只宝光四溢镯子和一卷钞票,好奇看了一会儿,总不见颜如玉动弹,渐渐都散了。

日影西斜,太阳光照进屋子里,把颜如玉半边身体晒得有些发烫,也把她影子拖得老长老长。颜如玉怔怔盯着圆桌对面白墙,掉下泪来。

孙文彬在无锡城里另外寻了一家馆子,请姐姐和婉芳母女吃饭。吃过饭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婉芳带着小毛头去回旅馆补午觉。芳芸谢绝了孙舅太太去逛街邀请,本来打算回旅馆去洗澡,走到旅馆大门外听见孙文彬吩咐听差带他去俞太太房间,立刻掉头,又带着阿根出去逛了一个钟头书局。她淘到两本旧书,握在手里慢慢朝旅馆方向走。

太阳已经落到城墙下边,天空依然很亮,但温热晚风吹过来,人很舒服。芳芸慢慢走着,突然阿根指着街那头说:“啊呀,那不是岳先生?”

芳芸抬头一看,岳敏之一脸焦急,风尘扑扑走向这边来,他身边还有一位端庄文秀小姐,提着一只小小提箱,紧紧跟在他身后。

一江春水向东流(中)

岳敏之东张西望,看神情像是在找人,明明芳芸已经走到他面前了,他也没有注意。他身后那位小姐神情比他还要焦急,紧张跺着脚。

芳芸笑着迎过去,道:“岳大哥可是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