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小毛头抱下来,笑道:“我们开饭喽。”
奶妈不敢让芳芸喂,把碗放到阳台上一只骨牌凳上,小跑着过来从芳芸手里接过小毛头,笑道:“我来我来,九小姐当心烫到手。”
岳敏之笑道:“这个奶妈会讲话,明明是怕你烫到小毛头,偏讲怕你烫到手。”
“小心点应该。”芳芸也笑了,道:“阿根只怕多订了一间房,我们下去喊他退掉一间罢。”
岳敏之点点头,护着芳芸下楼寻阿根,阿根已经订好房间,听讲杜小姐走了,只好再去寻经理退房。岳敏之走到旅馆楼梯边后门口不肯动,冲芳芸招手,笑道:“这里过堂风到凉快。”
芳芸走了过去,原来后面还有一个大院子,出了后门是空荡荡一个大晒场,足足要走上百步才是厨房。这个时候厨房里头灯火明亮,人头攒动,但晒场上一个人也没有,站在后门口讲话,四下里人来都看得见,不怕有人偷听,是个极好谈话地方。
岳敏之笑道:“这个杜小姐虽然有点讨厌,但也不是为了她自己,倒不算坏人。”
芳芸瞪了他一眼,道:“她拿你出钱买来东西和我换好处,我真不喜欢她。所以给她写了介绍信就请她走路。不过我很佩服她,她做事,很多男人都不敢去做。所以我再不喜欢她,介绍信还是写了。”
“东北沦陷离我们生活太远了,”岳敏之叹了一口气,说:“听讲东北大学流亡学生在北平境况很不好,我想亲自去趟北平,捐点儿钱给这些学生用。”
天光已经没有了,院子里渐渐黑下来。天空蓝得像一块刚染过蓝布,一丝云都没有。几只燕子落到电线上停了一会,又飞走了。东北已经在打仗,南方和平还以维持多久?
芳芸看了一会儿天空,才把视线投向岳敏之,他脸落在黑暗里,脸上神情看不清,可是他眼睛亮有些吓人,好像有一簇火焰在跳动。
“我也要捐钱。”芳芸握住他手,轻声说:“我还想和你一起去。”
“不行!”岳敏之紧张说:“北方现在很乱,我怕有危险。我一个人悄悄去,旁人不会注意我。你钱留着别动,我本来打算捐三万块,你想捐,我再替你再捐三万块,好不好?”
芳芸摇摇头,道:“我曾经看过家父办学收支记事簿,一个大学人数就是多一倍,一个学期开支也要不了六万块。”
岳敏之苦笑道:“我就是直接送到校长手里,他还得交上去。这个钱真能用到学校里,花到学生头上,不晓得要转多少层手呢。转一层,肯定少一层。”
“那些人……”芳芸想到自己父亲这几年办学收入丰厚,叹了一口气,说:“润手也是常例。可是这个样子,我就不大乐意给他们送钱了。”
岳敏之笑了,道:“难道因为这些钱不能全部花在流亡学生头上,就看着他们缺吃少穿么?我在北平住过几个月,晓得冬天北平,吃不饱穿不暖是个什么滋味。要我把家产全捐出去我是办不到,你可不能劝我多捐钱。”
芳芸教岳敏之故意小气逗笑了,啐了他一口,道:“我虽然是在外长大,到底是中人,你尽心意,难道我就忍心袖手旁观?方才杜小姐说到西药事,我想要不要我写信给我大舅舅,托他从我分红里拨款买一批西药捐给义勇军。”
“别这样。”岳敏之道:“杜小姐都能打听得到事,日本人一定也能打听得到,一但打起仗来,他们一样会缺医少药,说不定到时候日本人把你五花大绑起来逼你大舅用西药来换。我觉得,你也别呆在上海了,回美去罢。日本人枪炮再厉害,也打不到美去。”
“你和我一起,”芳芸看着岳敏之,轻声说:“你会回美去吗?”
“我想和你一起,可是不能。”岳敏之紧紧捏着芳芸手,说:“他们已经打到我们家里来了,让我和家里男人们一起把这些强盗都打跑,再接你回家,好不好?”
“家里来了强盗就逃跑,就算是女人也会觉得自己丢人。”芳芸轻轻把脸贴在岳敏之胳膊一侧,道:“你担心我,我也一样担心你。我不要去美,我就在上海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