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初像是彻底傻了。
“所以那完全就是非自然的东西,和人类社会后期发展出来的道德也没有直接因果关系。所以这根本就是一个没有意义的概念。你怎么这么关注这个?”
“但是人比动物更容易嫉妒。”余初说,其实是发问,“人会嫉妒自己爱的人和别人亲近。”
可是说爱里的嫉妒,就要认真去谈爱情。
谭知静绕开了,说:“嫉妒心应该是平等的,对所有的亲近都有嫉妒心,而不是单单对那一件、还是过时的一件事格外嫉妒——说到平等,你知道印度的种姓制度吗?”
余初点头。
谭知静说:“女人的贞操,和印度的种姓,我觉得这两个东西是一样的,都是人为造出来的骗局。”
余初怔了一会儿,忽然汹涌地流出眼泪来。原来他是被骗了,他的妈妈也被骗了。
谭知静惊讶地想要扶着他坐起来,却被余初年少瘦削的身体抵了满怀。小少年在他怀里哭泣。
谭知静的手在余初背上轻轻地拍着,直到小少年的哭泣渐渐平息下来,但是谭知静的心里逐渐翻滚起来。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了,少年发自内心的眼泪消融了他心上的一层坚冰,让他主动踏进会在他心中引发痛苦的思想漩涡。
他对余初说:“我想起一句话,‘世界上的一切都关乎性,除了性本身。性关乎权力。’我觉得这句话特别恶心……不是说这句话的人恶心,而是说它揭露了某种人类社会的权力本质。这种本质非常恶心。”
余初那天然的智慧已经让他全明白了,他的双眼看向虚空,有些直愣,“男人拿不准后代是不是自己的,就更喜欢……处女。这本来是男人应该操心的事,最后却变成女人最看重的事……因为权力在男人手里,男人说了算……”
“异性恋男人。”谭知静以一名同性恋的身份补充说,语气有克制的嘲讽与自嘲,“按照一些规则,薪资、职级、开什么车、戴什么表,等等,将男人分成三六九等,再按这个等级给他们分配资源——包括女人,女人也成了异性恋男人可以分割的财产,也被分出等级,漂不漂亮,身材如何,是不是处女……作为男人们为这个规则争得头破血流的战利品。所以会发生你刚才说的那种情况,一张照片上同时有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对女生来说是伤害,对男生来说竟然变成炫耀。”
第57章 勿**【锁章】
第58章 分赃
余初打了个激灵,“可以炫耀的战利品。”
谭知静问余初,“你知道母系社会和父系社会的区别吗?”
余初说:“学校里学过一点儿……母系社会是妈妈说了算,父系社会是爸爸说了算,是吗?”
“不太对,不过也不算错。现在公认的理论和我们课本里学得不太一样,目前的说法是,还没有可靠的证据表明人类确实有过母系社会的阶段,不过这有可能是谎言。我个人还是相信母系社会是广泛存在过的,你看汉字‘姓’这个字,还有‘姬’‘姜’这些姓氏,都是女字旁。当然这不影响接下来的问题,因为毋庸置疑,现在几乎所有的文化都已经演变为父系社会了。”
谭知静给余初大致解释了母系社会与父系社会的区别,并告诉他,人类学家有疑惑,为什么早期人类文化在彼此隔离的情况下,最终竟会达到这样的统一?这一点和动物很不一样,自然界中沟通能力强、产生社会分工的群居动物,通常都是母系社会结构,包括人类的那些近亲猿类,也是母系社会结构占多数。
他向余初求证,有关动物的那个说法是不是真的。
余初想起聪明的大象、猎狗、狮子,聪明的虎鲸、猴子,还有倭黑猩猩和黑猩猩。这其中属倭黑猩猩和黑猩猩最特别。它们的亲缘关系极近,生活的地理位置也挨得很近,却一个是母系社会,另一个是父系社会。这两种猩猩的另一个显著的区别是,雄性倭黑猩猩性情温和,而雄性黑猩猩易怒好斗,这可能是因为黑猩猩需要和体型更大的大猩猩争夺领地和食物。
“如果一个种族的生存压力大、天敌和竞争者多,它的雄性就更容易进化出易怒好斗的性格,是这意思吗?”谭知静问。
余初是这样理解的。
谭知静枕着自己的胳膊想了一会儿,“原始人类已经没什么天敌了,但是种群之间的竞争激烈,所以人类男性也进化得异常好斗。人类的智力和武器胜过一切牙齿和爪子,人类不同种群之间的斗争会比动物之间更残酷,所以只靠进化出攻击性已经不够了,还得加强男人之间的合作。人类最大的优势就是合作性强。你刚才说,很多沟通能力强的物种都是母系社会,其中一个原因是雌性的交流能力比雄性强,相互之间的情感连接更紧密,而雄性因为交配权而相互敌视,所以远没有雌性之间融洽。但人类的思考能力和交流能力早就远超于其他动物了,男人们可以暂且压抑住性冲动,通过出色的语言能力彼此交流,再通过一些社交手段建立情感连接。于是,非直系血缘关系的男人们也可以结盟了。和黑猩猩一样,男人的进攻性不仅对敌人而言是有威胁的,对同种群的女人而言也一样。男人结盟之后,他们为了联盟的稳固,需要减少为争夺交配权而发生的恶斗,于是就连最强壮善斗、最有权力的那个男人也愿意让出一部分交配资源,于是异性恋的男人们达成了共识,刚才我们说‘战利品’,还可以换一个说法,‘分赃’。”
余初几乎要战栗了,紧紧抱住谭知静,像是感觉到冷,又像抱着他求生的浮木。
“余初,你知道母系社会和父系社会除了各自按母系血统或者父系血统组建家庭,另一个不同是什么吗?”谭知静不用等余初回答,已经自顾自地讲下去,“母系社会的首领和一些重要的职位,也可以由男人来担当;女系社会的女性受尊重的同时,男人也不会受歧视。这和父系社会完全不一样,因为二者的家庭基础就不一样。”
“母系社会是靠自然的血缘,女人和自己的母亲住在一起,与自己的兄弟姐妹共同抚养自己的子女,男人也和母亲住在一起,养育一定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外甥,一个家庭的所有成员之间都有血缘关系,极少有私心。但是父系家庭是以父亲与子女的血缘关系来界定,本质是靠丈夫与妻子之间的性,这种关系远没有母系血缘牢固、自然,所以势必会出现暴力,一旦使用暴力,就注定出现不公平。”
“这个社会是建立在这样不公平又不确定的基础之上,所以需要拼命去维护。所有不支持这些规则的人,无论男女,都会受到规则严厉的惩罚。权力的规则就是性的规则,不认可男人有性优先权的女人,不接受传统男女性关系的同性恋,都是这套规则的叛徒,都得驱逐出去。把不信的驱逐出去,剩下的就都是信服的。”
没有男人能天生关心女人,谭知静是因为他有母亲和姐姐,因为他的性向使自己成为男性社会的边缘人,还因为他的年龄、智慧和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