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跟在他身边,想刚才那个女孩的病不是很常见,每个人出现的症状都不尽相同,杨朔的思维模式并不是从本专业范畴中的某一个点向外延伸,而是从全科的角度下综合诊断。他感觉这位小杨主任的大脑里藏了一个文献检索系统,越看越觉得自己学了五六年,都没有学到他的皮毛,也难怪他每周的疑难病专科门诊一号难求。
ICU的门口等了很多人,李靖的继母和父亲的秘书都在,简单寒暄过后,李靖被他们赶去工作,不得已跟着杨朔走了。
“所以你是个富二代对吧?”杨朔问。
李靖犹豫了一下:“家里算有点钱,但也没有特别富裕到钱多得花不完。”
“可能你的标准和我的标准不一样,你那一辆大摩托,是不是比咱们停车场里很多汽车还贵啊?”
“它就是我考研的动力啊。其实我家最多算小康,这大手大脚花钱是我爸和我阿姨惯出来的。”
“阿姨,是因为父母离异?”
“我妈很久之前就不在了。”
“Sorry.”
“没事的,虽然她走得很早,但我绝对不是个悲惨的小孩儿,我初一那年她生病,从发现到去世不到半年,又过了大概一年多,我爸和阿姨结婚了。阿姨虽说是个教育水平不太高的人,但性格和观念非常前卫,她根本不靠我爸养,做很多兼职,可以称得上是个斜杠中年,非常酷。对我也从来不讨好,非原则问题基本不管,原则问题几近严苛,一点儿都没把我当外人。”
“那倒真的不错。”
“对啊,一个男孩,在最叛逆的年纪遇到后妈,简直就是世界大战爆发的架势,但我家没有,我和她关系不能说密切,但绝对是和平的。”
杨朔看了看这个大男孩,又说,“同等经历中,你也算是很幸运了。”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这次,大概是好运气用光了吧。”李靖苦笑。
当医生和病人家属这两个身份同时出现,比单纯的病人家属更为痛苦,李靖此时宁愿自己没有读过这么多年的医学,他在等待的过程中,脑子里一直在翻书,把所有可能出现的并发症后遗症都过一遍。奇怪的是,这些文字内容在考试的时候很少这么清晰和完整,怎么到了自己家人身上,就事无巨细全部展示出来,躲都躲不掉。
杨朔看他恍恍惚惚,突然喊了他一声:“李靖。”
“啊?”他吓了一跳,目光茫然。
“不要偷偷地设想你爸爸的一百种死法。”
“你怎么知道!”
“我就知道!”
李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阵突如其来的震动让他紧张的划了好几下才打开手机。
儿外-穆之南:李靖,我和裴主任以及周主任沟通过,手术很成功,你父亲目前生命体征很稳定,苏醒只需要一些时间。我和刘主任谈了一下,你这段时间专心处理家事,每天的任务是向我汇报探视情况。另外,任何问题都可以随时联系我,或者小杨主任。都是自己家人,遇到困难要直说,不要过分客气。
李靖握着手机,咬着下唇,扭过头用力揉了揉眉心。
杨朔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不想在ICU等着,又没地方去,可以来找我,我明天上门诊,带你见识见识各类疑难杂症。”
奔波了一天的小杨主任回到家,感觉到太阳穴在跳动,吃了颗药,躺在沙发上,等着头痛和药效哪个先到。自从穆之南走后,他就不想睡在床上,沙发反而更好,狭窄,刚好能容下一个身体的孤独。
打开电视,他一个人的时候,偏爱看节奏快情节波折甚至有些暴力的电影,一紧张刺激,时间就会过得快一些,最好能把穆之南不在家的时间迅速消耗掉。
这是一部犯罪片,男主角和女朋友正在卧室做很亲密的事,女人跨坐在男人身上,正想俯身亲吻,便被一枪爆头,他被这声枪响吓了一跳,调低了音量。
他睡着了,并且如愿以偿梦到自己想梦到的那个人,也跨坐在自己身上,低着头朝他笑,他刚想抬头去吻那个美好的嘴角,“砰”一声,杨朔惊醒,大口大口地喘气。
总听说什么不祥的预感,他此时真正体会到了,于是拨通了穆之南的电话,听到很大一声“喂”,还有很吵的背景音,杨朔也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问:“你在外面么,怎么这么吵?”
“是啊,在外面吃宵夜,和几个刚认识的朋友喝啤酒撸串。”
没什么具体的事,又听不清说什么,他们匆匆挂了电话。
杨朔有些轻微的愠怒,“刚认识”、“朋友”、“喝啤酒”、“撸串”这几个词语,单拎出哪一个都不像是他穆之南能干出来的事,居然组合到了一起,而且他的语气,那么兴奋那么热烈,仿佛他喝的不是酒,而是什么违禁药物。
这个人,果然开启了完全不一样的生活。他欣慰,却又不是全然的欣慰,有些细小的感伤与不安,软绵绵地躺在了心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