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幺鸡 鹤青水 3615 字 4个月前

“海洛因出现一百多年了,至今没有戒断的良方,”医生最后在电话里说,“所以才那么可怕啊。”

海洛因,Heroin,源自德文heroish,意为女英雄。多讽刺的名字,营造海市蜃楼的幻境,幻境之后,万箭穿心。

那天夜里,晏斯茶突然扑到床边呕吐起来。他咳嗽严重,连食物都咽不下,只能吐出点酸水,吐不出了,还张着嘴干呕,脸颊胀红,额边青筋绷起,一阵一阵,喉咙深处发出嘎、嘎刀片般的磨响,好像要把心肝脾肺连着血一齐呕出来。他神志昏沉,形容不出感受,孟肴见他口唇干裂,浑身大汗,猜他是发了高烧,但探探额头,温度又很正常。喂他退烧药,他吞下去又呕出来。吐完就趴在床沿,头朝下埋着,也不再翻身动弹,瘦棱棱的手伸出去,悬在空中,一动不动。保姆快被吓哭了,说要不要打120,这孩子是不是快死了。

孟肴在崩溃中大声呼唤晏父。他没有,什么也没有,只剩一点可悲的尊严。他可以代替晏斯茶去求任何人,海洛因、吗啡、美沙酮,什么都行,什么都可以,他直觉晏斯茶撑不下去了。这么多天的煎熬,统统都会前功尽弃,他明白,只是再也赌不起。

没有得到回应,孟肴冲出去搜寻,偌大的晏家,他跑遍了里外,却都没有找到晏父的身影,桌上的笔记本电脑、随行的公文包都不见了,孟肴这才意识到,自从打过医生电话后,晏父就没有再出现过。

原来他早就离开了。

就这么一声不响地走掉了,连一个像样的理由都没有留下。如同过往十几年的人生,他在无计可施时又一次选择了逃避。习惯了逃避的人,到最后好像只知道逃避。

孟肴往回走去,看见保姆受了惊似的贴在门框边,瞪着一双忽明忽暗的眼睛,似乎想进去,又没有足够的勇气。孟肴越过她冲进去。晏斯茶已经烧迷糊了,眼睛紧闭,孟肴叫了好多声,他没有应。

“我刚刚给医生打了电话,”孟肴自顾自地说起来,对着晏斯茶,又像是说给保姆听,“他说美沙酮是二级管制药品,要好几天时间准备。如果急需的话,就先去大医院或者戒毒所。”不论去哪里,都等同放弃。他停住了,头低下去,靠上晏斯茶的脑袋,脸蹭上了濡湿的汗,一时间他也分不清了,自己是不是流了眼泪。

“对不起。”

孟肴的胸口痛起来,像有个钝物嵌进心里,随着呼吸越来越痛,禁不住要呼出声,他忙咬紧牙关,死死憋住,憋到身体战栗,才断断续续吐出一口气。撑住,孟肴想,无论如何,他不能在这里土崩瓦解。

“过了今晚还没有好转,我们就去医院吧。”

地狱。

倘若人世间也有地狱。

晏斯茶在迷蒙中,看见床头坐着他的妈妈,惨白的面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忽而咧开嘴,露出一抹凄厉的笑。四面响起哀哀的哭声,他一抬头,发现正对一个白色花圈,左题“凄风苦雨”,右写“抱恨终天”,中间一个巨大的“奠”字,像要吃人似的,猛地向他扑过来。他挣不脱逃不了,直觉这此恐怕真的挺不过,狂乱中,忽而爆发出大笑来。

可是有人抱住了他。他认不得那人是谁,只觉得身上的气息很熟悉,他浑身痛,热,烧得快发疯,但舍不得推开这个怀抱。“好痛......”他说,“好痛、好痛、好痛、好痛......”那人却不嫌吵,只将他抱得更紧。

浑噩之间,他突然明白了那个女人的怨怒。她痛,痛到想死,可是从不曾有人这样抱过她。

晏斯茶在高热中昏睡了过去。前半夜,他的呼吸还很急促凌乱,后半夜竟渐渐平稳了,没有忽冷忽冷的迹象,也不再因为疼痛辗转。他睡着了,就像过去无数个稀疏平常的睡眠, 浅浅地呼吸,阖着的睫毛偶尔抖动一下。

戒断难熬,但最难熬的时候,终究是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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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还在等我的每一个小读者,我回来继续完成这个故事了。因为比较忙,可能要几天更一次,会慢慢把这个故事写完的~

第100章

晏斯茶睡着了。

这个夜晚十分漫长,一分一秒都拖住尾巴似的,总走不到头。孟肴怕横生变故,一直坐在椅子上,睁眼守在床边。屋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投下的薄光,像在晏斯茶的脸上覆了一层轻纱 ,连嶙峋的轮廓也柔和了。孟肴连熬了几天,精神涣散,几次以为他睁开了眼,倾身一看,都只是光下睫毛拖出的深影。

孟肴心中安然,又渐渐生出落寞。这一夜如果能平稳过去,他就得回学校了。他陪他熬过了最艰难的一程,可惜终究没法陪他走完全程。

夜渐渐深了,四下寂静无声。突然,空中传来“嗒”的一声。

孟肴抬起头,是一只银色的夜蛾撞在了灯罩上。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夜蛾自黑暗中出现,在灯罩周围不停扑舞,纤薄的翅膀重在一起,模模糊糊,聚作一团燃烬的灰烟。嗒、嗒€€€€嗒、嗒,它们来回不断撞在罩子上,在深的夜色里发出连连脆响。

孟肴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着了。窗外下起了雨,雨点撞击在窗沿上,是空寂中仅有的声音。床上晏斯茶仍静静地睡着,孟肴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七点一刻,这漫长的一夜终究算过去了。

他展开发麻僵硬的四肢,缓了一会儿,才撑着椅背站起来,挪到床沿坐下。几天不见的宁和面庞,像隔了大半辈子,孟肴望得入了神,总觉得看不够。窗外雨声淋淋漓漓、淅淅沥沥,他伸出手,关掉了屋里唯一的光源。

室内霎时陷入晦暗,像身处一个小小的匣子,有种被包裹的暖倦。

他俯下身,悄悄在晏斯茶额上落下了一吻。

“你要出门吗?”

孟肴回过头,保姆脖子上挂着围裙,还没系上腰带,略为紧张地望着他,“外面下着雨呢,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