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走时不同,书房的灯开着,门也大敞。
书桌后面,闻劭英端端正正坐在椅中,眼睛闭着,听见咚咚上楼的动静,睁开眼,在脚步路过他门口的时候,出声道:“这里。”
闻傅脚步登时一僵,转身推门而入。
他看见闻劭英的架势,尽力喘匀了气,说:“你在等我。”
闻劭英抬起眼皮,打量了一下这个儿子。
闻傅自出生以来就是天生的矜贵体面,这孩子,似乎不用他教,就知道如何做一个世家少爷。但看看他现在吧,整个人忙燥,狼狈,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眼里全是愤怒和焦急,就像个黑帮莽夫。
闻劭英忽然想起三五年前,甘姝贻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他一个孩子,商场上那一套学的这么快,不知道是福是祸。”
他以前觉得妻子是杞人忧天,自己儿子天生就是最好的接班人,这一刻却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利益蒙人心,这孩子从小待人就没有真心,以后要跌,就是一大跤。
他以为自己儿子走了捷径,可人生哪有捷径,前面少走一步,后面就要用十步,用百步来补。他不是例外,他的孩子也不是。
他在等人的这几个小时里,第一次反思自己的教育是否称职。
在闻傅闯进门这一刻,明白的有了答案。
“你来逼宫?”他勾勾唇,用几十年的谈判气场,压住面前的少年。
闻傅眼眸漆黑深沉,不退不惧,盯着闻劭英,“他人在哪。”
闻劭英淡淡道:“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闻傅冷声,“你说不说,我都能查到,只是早晚。我来只是有话要同你讲。”
闻劭英波澜不惊,眼睛却不自觉地眯起。
闻傅上前两步,双手撑着硕大厚实的书桌,死死盯着闻劭英,“今天起,这个门,我不会再进。”
闻劭英动也不动,“威胁我,你觉得自己够秤?”
闻傅无声冷笑,说到底,他们是一类人,流淌着同样的血,有同样的自私自利。闻家短期内无法再培养一个合格的接班人,闻劭英暂时离不开他,而他能用来威胁自己的,也就是如今自己手头的钱和权利。
可这些东西,与林奚相比,早已不值分毫。
他站起身,掸掸袖子,多年商海沉浮,他也早不是初出茅庐的雏鸟。“爸,这么多年,我没看重过什么,也没正经在乎过什么。所以今天背的这一切,是我应该,都是为我的狂妄无知赎罪。”
一切痛失所爱,一切家族利损,一切事业野心,都是他为自己自私自利的过错偿还的代价。
他看着闻劭英,“是他教我。”
闻劭英身影晃了一下,声音有些低下去,“你在怪我。”
闻傅不经心笑笑,“培养一个合格的接班人,你没错。可我甚至不算是个人。”
他仰头,“如果没有他,或许之后十年,几十年,我都会这样过去,每天在衡量算计里揣度人心,随便找个人结婚,外面养情人,只要一切以闻家利益为最高准则,多冷漠心狠也无妨。”
闻劭英沉默片刻,冷冷道:“你是闻家少董,你凭什么感情用事。”
“是,”闻傅低头点点,“但没意思。”
“之后的几十年,我不想那么过。”他说。
闻劭英想说什么,但忽然想起自己还在安睡的妻子,想起追求她,跟她结婚,生下孩子的时候,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那种幸福是从心底溢满,流淌进他每一处血液和细胞,冲上大脑和胃,充盈了他口鼻的喜悦。
他忽然有些说不出话。
屋子里寂静无比,空气中风声鹤唳。气氛紧张地令人头皮发紧,发丝就像是被拉紧的弓弦。
书房里,一张书桌之隔,硝烟弥漫。
这是闻家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