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区警署休息室。
警务处处长、总警司都在。
就在前天早上,简兮失踪的第四天,司机的尸体在荃湾海域被打捞上岸,法医证实司机死于枪伤屋。
蛙人在附近海域找了两天两夜,没有发现简兮的踪迹添。
一个人活生生的人不可能凭空消失了,只有一个可能,在监控路段出现的温致成带走了她。
休息室的沙发上,易哲慎眼神既疲倦又无力,他不断拿手机拨简兮的号码,回复他的永远是转接语音信息的提示。
粱令楷走过来。
易哲慎抬头看向窗外:“几点了。”
“快两点了。”粱令楷坐下来试着劝他:“你别这样,小兮失踪已经一个多星期了,要是能打通的话早就打通了。”
他仿佛没听见。干净乌黑的短发下,一双眼睛已经布满血丝,俊美逼人的脸,全无往日风采。
粱令楷又说:“你清醒点ok?不是你一个人担心她,我们大家都很担心,不要在这个时候,难道连你都要我们担心!”
易哲慎将脸埋进掌心:“那天如果我坚持去接她,就不会出现这种事。”
粱令楷说:“带走她的是温致成,温致成现在故意不跟你联系,就是想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易哲慎:“我不懂,我什么都不想懂,我只知道我不想再让她有事。”
对面讯问室的门打开,几个警察带着被请来配合调查的肖程出来。
肖程一身布料考究的西服,漆黑裎亮的皮鞋,整个人眉目从容,气度盎然,完全的精英模样。
薛兰一直陪在易哲慎旁边,这会儿一看到肖程,冲上去央求:“小程,如果你还有点良知的话,告诉我你大嫂在哪里,我去求你大哥,让他不再追究下去。”
肖程哼笑:“他不再追究,那我是不是要跪下去求他?”
薛兰只差没给他下跪:“你是我儿子,你本性怎么样,我比谁都清楚,你不是这样的人。我知道,你回头,不要再一错再错啊!”
肖程稍稍扬了眉:“是谁不想我回头,是他!我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我问你哪一次?我哪一次做错事不是被人逼的?我只想本份做人,是他咄咄逼人!他间接让汶嘉离开我,我现在要他尝尝失去喜欢的女人的滋味很过分吗!”
薛兰着急:“你先放过简兮!你们兄弟俩的恩怨不关她的事。”
肖程觉得好笑:“妈,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事情情确实不是我做的,要怪只能怪简兮命不好,非要做他易哲慎的女人!”
话没说完,他脸上就挨了重重一拳。
“简兮在哪里?”易哲慎几步过来,沉沉盯住他,眼底瞬间寒气凝聚。
肖程躲闪不及,无所谓地抬手擦了擦鼻子里流出血,“怎么?想打我?”
“我问你,简兮在哪里?温致成把她藏到那里去了?”易哲慎更怒,声音冷如寒冰。
肖程无谓地耸耸肩,“我怎么知道她在哪里?这你应该去找温致成,警察已经留够我24小时,怎么?你还想吓我?”
“carson,你冷静一点!”粱令楷涌上来,好歹将易哲慎劝住。
易哲慎缓和口气:“从前的事,算我对不住你,求你放了简兮。你跟我都知道,她眼睛看不见。”
肖程原本还忌惮他,这会儿听见他开口求自己,冷笑道:“怎么?你以为这样求我,就可以要什么有什么?我以前也像你这样试过,可是不可以。想知道简兮的下落是么?那你现在跪下,跪下,我就告诉你她在哪儿。”
粱令楷变了脸色:“肖程,你别太过分了!”
“dave。”易哲慎摆摆手,制止。
下一秒,他微微欠下身,长腿膝盖弯下,果真缓缓跪在了地上。
肖程眉梢微挑,居高临下看着面前这个一直以来自己需要仰视的男人,现在忍气吞声跪在自己面前的样子。
他蹲下腰,缓缓和易哲慎平视:“你可真是没用啊,堂堂易哲慎,连自己老婆都保护不了,还要跪在这里求我。我要是你,我就死掉好了,你现在终于明白我当初的滋味是怎
tang么样了吧!”
易哲慎脸上森然,回视他:“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简兮在哪儿了?”
他耸肩:“抱歉,我确实不知道。”
粱令楷已经忍无可忍,两步上来,揪住他衬衫领口:“肖程,你他妈别太过分了!”
肖程一脸无所谓,“他自己跪的,我可没拿枪逼着他。”
易哲慎忍住怒意,盯住他问:“很好,我只问你,过去的几年,你扪心自问,除了当初你追求简兮那段时间,我在外放话不许人做你的生意,其余时间我到底有没有针对过你?”
肖程一时没吱声。
“之后温致成冒着我的名义对付你的公司,故意打压你的锐气,要你过去帮他拆穿我的身世。你是真不知道,还装不知道?”
肖程咬紧牙关。
易哲慎继续道:“这些事,你忘了不要紧,我一直当你是弟弟。”
肖程立马嗤笑:“我不稀罕!”
“你再想想,温致成明知我俩的身世,你跟着他的时候,他又是怎么对你的?”
肖程躲不过,勉强开口:“你想说什么?”
易哲慎只问:“温致成洗黑钱罪证确凿,美国警方在通缉他。他为了将留在美国户头里的钱兑现,托你帮忙中转这笔钱,有没有这回事?”
肖程撇开眼,不去瞧他。
易哲慎又说:“这笔钱一到手,他必定不会再留你,你自以为能从他手里净赚两个亿,其实不过是他手里一枚棋子。”
“不可能!”肖程提高嗓门,“他现在就是一条丧家之犬,除了靠我,他还能靠谁?现在你叫我收手,不是叫我作践自己,坐着等死!”
易哲慎没理会,“我看在我们是兄弟的情分上提醒你,是继续被人当棋子利用,还是趁早回头,随你。”
肖程擦着嘴角的青肿离开警署,一脸阴晴不定。
从前高高在上的易哲慎,不可一世的易哲慎,居然向他跪下了。
多讽刺的一幕。
可是他却没有丝毫的成就感,甚至丁点开心都没有。
他烦躁地伸手扯下自己的领带,捏在手里卷成一团。
路上接到阿ken的单线电话。
阿ken在催促他尽快将温致成那五亿现金打过去,肖程匆匆接听,挂断。
回到车里,司机问:“肖先生,你想去哪儿?”
肖程想了下,有些茫然,一直在车里等他的三太太aggie缠上来,“怎么啦?律师不是都替你办好保释了吗?心情还不好。”
肖程厌烦,推开怀里娇软的女人:“别说话,我现在很烦。”
aggie撅起红唇,闷闷不乐转过身,再不理他了。
司机在前方路口转了个弯,附近就是汶嘉的公寓,肖程留意窗外,只是来来往往的陌生路人。
汶嘉换了号码,新号码他知道,却一直没打过去。
现在,他忽然很想念她。
翻出手机,拨号过去,接听的却是一个年轻男声,“你好,汶嘉现在不在,我是她朋友,请问你是?”
肖程捏紧手机,眉心倏地皱紧。
“sorry,打错了。”他对那边说,直接将电话挂断。
陈枢这两天做什么都不顺。
先是住的地方被人用胶水堵了锁孔,接着又被泼红油漆。
他父母都是斯文和蔼的大学老师,从没见过这种阵仗,直问他是不是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
陈枢只当是意外,没当回事,直到昨天他的车子也被人恶意戳爆轮胎,车身被刮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汶嘉
觉得事情异常,陪他去警署报警,警察做完笔录,一时也没头绪,只让他们回去等消息。
回去的路上,汶嘉脸色不好。
陈枢知道她在担心她姐姐的下落,劝说:“放心吧,你姐夫和你姐姐的母亲都是有身份的人,警察一定会全心全意帮忙找到你姐姐的下落。”
汶嘉勉强笑了下,“嗯,我知道的,不好意思,因为我的事又拖延你留在这边的时间,等找到我姐的下落,我们就去德国。”
陈枢点头,犹豫片刻,从衣兜里拿出一个方形的小盒子。
“这是什么?”汶嘉好奇问。
陈枢脸红,“一个小礼物,很早之前就想送给你了。”
“那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
陈枢红着脸把盒子递到她手里。
“里面是什么东西?不会是戒指吧?”两人确定关系没多久,汶嘉对这个礼物十分好奇。
陈枢脸红得更厉害,解开安全带,匆匆准备下车,“出来大半天,我去给你买点喝的。”
汶嘉笑了,有人要不要这么脸皮薄,不好意思亲眼看她打开礼物,现在找借口想溜开。
她目送他远去的背影,低头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枚胸针,镶了细碎的钻石,在黑丝绒上闪着夺目的光泽。
旁边还有个叠成一小块的纸条,上面是陈枢手抄的一首意大利诗人萨冈的小诗。
汶嘉拿起来默默读完,抬起头,想看那个傻瓜回来了没有。
马路斜对角,还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车里,肖程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前方。
隔着马路,看着阳光下的汶嘉嘴角含笑的侧脸,肖程的眼神渐渐深邃。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一定是疯了。
明知道这么做会面临的风险和代价,他还是克制不住心底蠢蠢欲动的魔。
他无法忍受她彻底远离他的生活,直到和他再没有丝毫关联,更无法容忍她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
电话仍在通话状态,那边的人跟他汇报:“肖先生,准备好了。”
肖程长久
地没说话。
直到那边催促:“肖先生,还做吗?”
“……做吧,”肖程开口,冷峻坚毅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前方,路口绿灯亮起,两边车辆缓缓减速,停住。
汶嘉站在阳光下,忍不住再读了一遍纸条上的诗。一抬头,就看着马路对面,陈枢手里端着两杯热饮,从星巴克走了出来。
她决定了,等下陈枢回来,她一定要当面夸张地把这首诗念一遍,一定要看看他窘得满脸通红的样子。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捏着那张小纸条,不怀好意地挥了挥。
陈枢老远就接收到她目光里的调笑,红着脸窘迫地低下头。
汶嘉看着他,心里只想:这人这真是个可爱的呆子,简直傻透了。
他们沉溺在幸福之中,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一辆大货车正在悄然启动,缓缓驶向陈枢的位置。
基督说,欲望最擅于考验人性最脆弱的时刻。
光明和黑暗只有一线之隔,
善与恶,很多时候一切只在一念之间。
肖程的理智已经绷成一条直线,直到手中烟头烫到手,他才恍然回过神。
远处阳光下,汶嘉笑容清澈,依稀还是他最初在沪城中学门口见到时的青春模样。
曾何几时,这种眼神是属于他的,那么长的岁月里,她眼里只有他一个,每次只要他转身,都可以看见她。
所有的一切,他机关算尽,不择手段得到之后,才发现自己其实早就已经拥有。
肖程在这种彻骨的绝望中攀到顶峰。
最后,他缓缓闭上眼,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对电话那边低声命令:“算了,不用做了,你们收手。”
下一刻,正悄无声息加速驶向陈枢的大货车戛然减速,继而掉头,悄无声息开走。
正在过马路的陈枢浑然不觉自己此刻已经与死亡擦肩而过,微笑着大步朝汶嘉走去。
肖程看着这副画面,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好久之后,他突然淡淡笑了一下,又笑一下,直到最后放声大笑。
肖程关了手机,一度忘记自己是怎么离开那条路的。
他只记得自己开着车,跌跌撞撞过关,任由车子一路闯红灯,在街头飞驰。
车子穿过高楼耸立的城市,穿过绿水青山的郊区,田野。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去,只是当他最后清醒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回到了乡下家的院子外。
一切都没有改变,修建得气派干净的农家小院,门口几只鸡鸭悠然觅食。
他浑浑噩噩停好车,进门。
老远就看到院子里的葡萄架下,父亲肖国华坐在摇椅上,眼睛微眯,在悠然晒着太阳。
肖程走过去,正要张口叫爸。
肖国华却睁开眼睛,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半天问:“你是谁啊?”
肖程大惊失色。
之前姑姑打电话来说医生诊断出肖国华有老年痴呆症早期症状,当时他忙着跟着温致成对付易哲慎,并没当回事,只打了一笔钱回家,吩咐姑姑给父亲好好治疗。
“爸,我是小程啊。”肖程遏制呼吸,小心翼翼提醒。
肖国华眼神混沌,愣愣看了他几眼,摇头:“你不是小程,我的小程很听话的,你不是他。”
肖程面如死灰。
“小程,你回来啦!”肖晓云摘完菜回来,见怪不怪地看着这一幕,“半个月前就这样了,不认人,有时候连我都不认识。整天念叨你,还有老大。”
末了,嗓音里已经带了哭腔:“你这臭小子,我天天催你回来看看你爸,你总说你忙。”
肖国华靠在椅子上,喃喃自说自话:“我家小程从小就聪明孝顺,才八个月他妈就和我离婚,我出门走哪儿都背着他……”还有我的老大,还没满月我就把他卖给别人,他结婚了,他不认我……”
肖程头一次觉得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默默陪在父亲身边。
肖国华俨然无视他的存在,自言自语一会儿,又睡着了。
肖程进屋拿了薄毯子来给父亲盖上,寸步不离守在父亲身边。
乡下的阳光是干净的,纯粹的,照着他的身影。
邻居家的狗凑过来,在他身边嗅嗅味道,不停地转悠。
他一个人就地坐在院子里,几个小时的时间,想了很多事。
想起读书时的简兮,想起做警察时自己宣誓的誓言,想起在深圳最落魄时对他不离不弃的汶嘉,想起那天在警署易哲慎说“我一直当你是弟弟”。
……
“爸,今天回家的路上我想了很多,一定是我前面太混帐了,上天才会让你生病来惩罚我。”
“从一开始一步走错,后面的无数次的十字路口,我都选错了。”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什么时候才能睡个安心觉。因为我发现恨一
个跟自己流着一样血的人,根本不可能有恨完的一天。我没法原谅他,又不能彻彻底底的解决,结果……都不是……我就变成一个连我自己都讨厌的人。”
“失去了朋友,亲人,甚至连最心爱的女人,我也失去了。甚至,我连我自己是谁,我都不知道……”
“爸爸,我不想再这样做人,我好累。”
“但我不是输给他,我是输给自己。你这个儿子同样优秀,不比他差劲。”
……
香港。
易哲慎又是一夜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