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还激烈得让人胆颤心惊。譬如上次立国耻碑自断两根手指,母后不知流了多少眼泪,气得在背后骂他“犟牛”,可又不能说他做错了,还得支持他抚慰他。象他这样的心性,今日能认真说出永远想念一个少姑的话,可见决然是深深的爱上了这个女子,而且永远都不会有丝毫的改变。荧玉感到奇怪,就这么一段时日,大哥又没有出城,在哪里遇到了这个神秘的少姑?她思忖半日,觉得应当告诉母后,问问黑伯才能知晓。但是不管怎样,荧玉还是非常兴奋的。她从安邑的迷醉奢华和洛阳的颓废沉沦,更感到了大哥的清苦。几个月来,她在弥漫中原的卑秦气氛中几乎窒息,深深感受到了秦国蒙受的灾难和耻辱,多少次躲在被中涕泪交流。回来后,她对大哥严峻的黑脸便开始有了新的感受,对他拒绝大婚专注国事,也有了一种深切的理解。她似乎清晰的看见了大哥的内心在流血,再看到沉沉血红的国耻碑时,也第一次感到了心惊肉跳。如今,大哥心中有了一个极具魅力的少女,大哥阴霾笼罩的心田就有了一缕阳光,一片温馨。这种阳光和温馨,是她这个小妹和母后所永远无法给予的。荧玉内心感激那个从未谋面素不相识的少女,感激她接过了一副沉重的担子……想着想着,荧玉的泪水不由涌满了眼眶。
“小妹,如何哭了?是大哥不好,惹小妹生气了。”孝公揽着荧玉,笑着哄她。
“大哥!”荧玉扑到孝公肩上,边哭边笑道:“小妹高兴,为你。”
孝公哈哈大笑:“我倒是为你着急哪,嫁不出去,让你哭个够。”
荧玉咯咯笑道:“就嫁不出去!你大婚我再嫁,看你磨蹭到几时?”兄妹两人同声大笑。
黑伯进来道:“禀君上,老人所居叫五玄庄,家中惟有老人与孙女两人。老人的来历没有人知道,只知他经年在外云游,极少回栎阳。”
孝公收敛笑容沉吟道:“黑伯,找景监说说,备一份不俗的礼物。天放晴以后,即刻去五玄庄拜访前辈。”
“君上放心,我即刻找景监内史商议。”黑伯冒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出宫去了。
三天后,大雪初晴,整个栎阳城却还是埋在雪中一般。太阳虽然无力,却是非常的晃眼。按照景监的意思,最好是等两天再去拜访五玄庄。秦孝公却很是着急,认为不能拖延。于是在午后时分,孝公景监一行人踏着陷入膝盖的深雪来到那条小巷。到得五玄庄门前,只见大雪封门,毫无铲雪扫雪的痕迹,秦孝公心中一凉,莫非老人又走了?景监上前轻轻叩门有顷,粗简的木门“吱呀”开了半边。一个少女探出头来,正想问话,却看见孝公在后相跟,惊喜之情油然而生,脱口笑道:“呀,忘剑士也,快快请进。”孝公素来庄重,但却被玄奇这滑脱出来的俏皮称谓引得笑了出来,“若那把剑不拿,就成了不拿剑客,我就整日来取剑了。”少女灿烂的一笑,侧身开门让进客人,转身向屋内高兴叫道:“大父大父,忘剑公子到了。”大家竟是一齐笑了起来。孝公这才注意到玄奇背了一把短剑,外穿了一件白羊皮长袍,里边却是紧身束装,好象要出门远行的样子,心中不禁一紧。
这时,老人正从屋内走出,身背斗笠和一个青布包袱,一身短装粗布衣,显然是要远行了。孝公忙深深一躬,“大雪阻隔,渠梁来迟,不想却扰前辈远足,尚请鉴谅。”老人爽朗笑道:“故人临门,幸甚之至。云游远行,原无定期的,请入内就座。”说话之间,少女玄奇已经进屋打开了苫在家什上的粗嘛布,重新生起了木炭火,架起了煮茶的陶罐,不声不响却又热情亲切的关照孝公和景监入座,又立即到院中安排抬礼盒的黑伯一行到偏厢就座。片刻之间,一切都井然有序起来。老人也卸去行装,换上一件羊皮长袍,悠然坐到案前。
孝公指着景监道:“前辈,他是我秦国内史景监。”景监便对老人深深一躬。
玄奇正在煮茶,微感诧异的笑道:“他是内史,那你是谁?”
景监道:“前辈、小妹,他是我秦国新君。”
老人丝毫没有感到惊讶,微笑拱手,“贵客临门,茅舍添辉了。”玄奇却是怔怔的看了孝公一眼,明亮的目光渐渐暗淡下来。孝公笑道:“小妹妹莫待我以国君,当我是一个朋友可好?”诚恳的目光中有着显然的期待。玄奇默然,继之一笑,悄悄退出房中。
孝公向老人再度一躬,庄重谦恭的开口,“前辈,前日雪夜仓促,未及细谈,今日特来拜望,恳请前辈教我。”
“国君来意,我已尽知。秦国之事,老夫自当尽绵薄之力。然则只能略为相谋,不能身处其事,请万勿对老夫寄予厚望。”
“前辈,莫非罪我敬贤不周?”
老人大笑道:“非也。老夫闲散一生,不求闻达于诸侯,更不堪国事繁剧之辛劳。我师曾言,我是散淡终身逍遥命,强为入仕必自毁。另者,老夫从不研习治国之道,对政务国务了无兴味,确无兴邦大才啊。”
“前辈对世事洞察入微,见识高远,却何以笃信虚无缥缈之学?莫非前辈觉我秦国太弱,不堪成就王霸之业?”
老人微微一
笑,略顿一顿道:“国君可知晓我是何人?”
孝公一怔,“五玄庄主人。不敢冒昧问及前辈高名上姓。”
刹那之间,老人眼中泪光莹然,不胜感慨道:“国君诚挚相求,老夫不忍相瞒。我乃秦穆公时百里奚的六世孙……我岂能对秦国无动于衷?”
秦孝公惊喜交集,肃然离席站起,扑地拜倒:“百里前辈,嬴渠梁不肖来迟。”
百里老人扶起孝公,黑发白发交臂而抱。玄奇正走到书房门口,见状默默拭泪,明亮的目光久久注视着孝公。良久,二人分开,都是唏嘘拭泪。景监站起来肃然躬身道:“百里前辈隐士显身,君上得遇大贤,可喜可贺。”
玄奇揉着眼睛一笑,“大父知道自己忍不住,早早想走,又没走脱,天意也。”
百里老人悠然一叹,“是呵,天意使然。不瞒国君,穆公辞世后,先祖百里奚回楚国隐居修身。先祖临终前曾预言,秦国百余年后将有大兴,嘱后代迁回秦国居住,但不得任官任事。”
孝公惊讶,“这却是为何?”
老人道:“先祖虑及后人以祖上功业身居要职,而不能成大事。是以百里氏六世治学,从不入仕,实为先祖遗训。久而久之,亦成家风也。”
孝公沉重叹息,“百里前辈,而今秦国贫弱,国无乾坤大才。渠梁为君,孤掌难鸣。恳请前辈为渠梁指点迷津,使我国人温饱,兵强财厚。否则,渠梁何以面对秦国父老?何以面对列祖列宗?”
玄奇却被孝公的诚恳感动了,摇着老人胳膊道:“大父说吧,你不是早有谋划么?”
老人缓缓捋着长长的白须,“秦国之事,我思谋日久,时至今日,机缘到矣。兴国之道,以人为本,列国皆然。秦国要强大,就要找到这个扭转乾坤的大才。”
“然则世无英才,却到何处寻觅?”
“国君莫要一言抹煞。方今战国争雄,名士辈出,前浪未退,后浪已涌,风尘朝野,多有雄奇。就看求之是否得法?”
“渠梁派遣多人遍访秦国山野城池,何以大才深藏不遇?”
老人爽朗大笑,“治国求贤,何限本国?自古以来王天下者,哪个不是放眼天下搜求人才?穆公称霸的一批重臣,先祖百里奚是楚国奴隶,治民能臣蹇叔是宋国庶人,大将丕豹是晋国樵夫,理财名臣公孙支是燕国小吏,大军师由余更是金发碧眼的胡人。此五人皆非老秦人,穆公却委以重任而成霸业。孔丘为此赞叹不已,‘穆公之胸怀,霸主小矣,当王天下’!由此观之,治秦者未必秦人也,自缚手脚,岂能远行?”
孝公本是思虑深锐之人,一经点拨,不禁豁然开朗,“前辈是说,向列国求贤?”
“然也,向山东各国搜罗人才。”老人击掌呼应。
孝公不禁兴奋地对景监道:“景监,回国府即刻拟定一道求贤令,向列国广为散发,大国小国,一个不漏!”景监兴奋应道:“是,即刻就办。”
百里老人微笑着:“我将带公求贤令一道,去山东为秦国谋一大才。”
玄奇急切道:“大父,谁呀?”
老人却神秘一笑:“谁呀?我也不知。”玄奇向爷爷做了一个鬼脸,众人不禁笑了起来。
看看暮色将至,秦孝公站起来吩咐抬进礼盒。百里老人却是正色摆手道:“我观国君非是俗人,秦国目下正在艰难处,此等物事当用于可用之处,老夫岂能受国难之礼?”说得孝公无言以对,只有深深一躬,“大恩不言谢,嬴渠梁当对百里氏永志不忘。天色已晚,渠梁告辞,明日便将求贤令送来。”
百里老人送孝公一行到院中,寒风卷着雪末打来,孝公坚执不让老人送行。老人便殷殷道别,嘱咐玄奇代为送行。
直走到门口,玄奇都没有说一句话。孝公已经踏出了门槛,却又象钉在那里一样默默沉思,猛然回身对玄奇拱手道:“小妹,我观你游历多于居家,谋面颇难。嬴渠梁欲送小妹一物,以做思念,不知小妹肯接纳否?”刹那之间,玄奇明亮的目光直视孝公,孝公真挚的目光坦然相对。两双对视的目光在询问,在回答,在碰撞,在融和,在寒冷的冬日暮色中化成了熊熊的火焰。良久,玄奇默默的伸出双手,脸上飞出一片红晕。孝公从怀中取出一支六寸长的铜鞘短剑,双手捧到玄奇的掌中。短短剑身带着孝公身上的温热,玄奇双手不禁一抖,眼中闪出晶莹的泪光。孝公专注的看了玄奇一眼,转身大步而去。走得几步,玄奇却默默的赶了上来。孝公回头,玄奇从腰间解下自己所佩的一尺剑,双手捧到孝公面前,双眼中射出炽热明亮的光芒。孝公缓慢艰难的平伸双手,紧紧抿着的嘴唇簌簌抖动,双眼坚定的融会着玄奇的目光。玄奇将短剑缓缓捧到孝公掌中,却是双眼朦胧脸颊一片绯红。
夜色降临,寒风料峭,雪光映衬出两个久久伫立的身影。
“不移,不易,不离,不弃。”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浑厚的誓言与深情的吟诵,在洁白的天地间抖动着燃烧着。
四、神秘的布衣小弟突然
变身
银装素裹的原野上,栎阳城迎来了第一场大雪后初晴的阳光。
栎阳的庶民百姓们终于有了一片难得的欢畅。原本人人准备上阵杀敌的大血战,竟是擦肩而过了。一场大雪深深覆盖了久旱干涸的麦田,又使人们看到了一个大熟之年就在眼前。两个多月的满城叮当结束后,老秦人的子弟们都换上了锋利的新矛新剑。上苍似乎又开始念及秦国了,否则,这些急难大险怎么就憋着气过去了?国人们对雪后初晴的阳光显出了从未有过的兴奋与新鲜。官府未及号令,竟是人人走出家门手执扫把锹耒扫雪清道。街巷中堆满了头戴斗笠红鼻子蓝眼睛的雪人,引得孩童们绕着雪人唱啊跳啊的打雪仗。最显眼的是扫雪者们在栎阳城东门口堆砌的两个巨大雪人,高约三丈,手执长矛,威风凛凛若天神一般。雪人筑起,引来城门口一片“老秦万岁”的狂热欢呼。
这时,城门守军头目高喊:“行人闪开,快马特使出城!”欢呼的人群哗然闪开之际,一骑黑色快马箭一般飞出城门,越过吊桥。“一骑!”“又一骑!”“还有一骑!”“不对,还有!”人们惊讶的发现,三十余骑快马特使,竟是在半个时辰内络绎不绝的飞出了东门。一片忧色,顿时浮上栎阳国人欢快未消的面容。多少年了,老秦人对打仗很熟悉但也很敏感,他们看到这非同寻常的如流快马,立即意识到危险又在迫近他们,聚拢一片的人们开始默默疏散。
这时,守军头目又一次高喊:“国府大令到——!”人们看见栎阳令子岸带着三名文吏大步赳赳而来。“又要招募壮士,征收粮草了,快看看如何分派?”人群中有人急切低声的对一个穿长衫的识字者嚷嚷。长衫识字者冷冷道:“再征,就只有人肉了。”嚷嚷者嘘了一声,“别胡说,快看。”
栎阳令子岸高声命令文吏:“张挂起来,高一点儿。”文吏站在大石上挂起了一张写在羊皮上的文告。子岸高声道:“父老们,谁识得字?出来给念念了。走,到南门去。”人们哗的围拢过来,长衫识字者被嚷嚷者推出嚷道:“念,给睁眼瞎子们念念。”长衫识字者抬头向文告一看,却愣在那里半天不出声。人群鸦雀无声,一层乌云明显笼罩在人们脸上。嚷嚷者忍不住嚷道:“怕甚?念呀,大不了还是那场大血战,鸟!”长衫识字者却不住摇头,惊讶的脸上抽搐着,竟是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嚷嚷者骂道:“哭个鸟!还算老秦人么?走,不听了,回家烙饼,明日打仗!”
人们默默散开。长衫识字者猛然醒悟,嘶声喊道:“回来!快回来!好事!我来念!”人们犹豫着重新围拢。嚷嚷者骂道;“鸟!仗都打不完,还有好事?念啊!”
长衫识字者擦擦鼻涕眼泪,高声道:“这是国君的求贤令,就是要搜寻贤才,强盛秦国!这样写的:天下列国士人群臣庶民,凡能出奇计强秦者,吾将让他位居高官,且与他分享秦国之土地财富!若能荐举贤才者,也有重赏!”
人群愣怔片刻,却猛然炸开,轰雷般高喊:“好——!”“秦公万岁——!”
老人们竟是掉了眼泪,相互一片点头感慨:“对了对了,这就对了。”
“秦公睡醒啦,早该变。要不咱这破裤子何年能脱掉?”
嚷嚷者拉着长衫识字者就走,“鸟!咱老秦人也有大才。我荐举你做大官,我也得一堆赏金!走啊,愣怔个甚?”长衫识字者惶恐拱手,“老哥吔,别乱来。那大贤之才等闲了得!我连一筐书都没读完,书吏都做不得,还做大官?”嚷嚷者急切道:“鸟!那还不赶紧找一个出来?”
“我看你就能行!”有人高声喊道。
“鸟!我能做甚?”嚷嚷者笑骂。
“教训女人啊!如何一天打三顿老妻?”
众人轰然大笑,嚷嚷者边骂边追那个“荐举者”,城门口又变得一片热闹。
在老秦人的欢笑中,秦国的快马特使象一颗颗流星,北上九原,东出函谷,南下武关,撒向天下六大战国与三十余个中小诸侯国。他们以数百年来迁徙各国的秦国人为根基,以各种形式秘密散发着秦孝公的求贤令。数月之间,秦国求贤若渴的消息,便在城池乡野名山大川的士人们中间流传开来,成为比齐国稷下学宫招募学人更为令人振奋的喜讯。
这里的不同之处在于,齐国的稷下学宫旨在弘扬文华,虽然也不排除个别学宫士人出仕为官,但它的主流毕竟是治学,所要求士人们的是黄卷青灯,是修身自励,是文章道德。而秦国则直截了当的请士人们去做官,去强秦,去建功立业,去出将入相,去名满天下,去光宗耀祖!相比之下,如何不令士人们怦然心动?正因了这一点,到齐国稷下学宫去的士人绝大部分都属于有志于治学的读书人。当时的诸子百家在稷下学宫几乎先后都有代表人物。法家的慎到,儒家的孟子,儒法并体的荀子,名家的惠施与公孙龙,辩家的田骈,纵横家的鲁仲连与庄辛,阴阳家的邹衍,道家的宋鈃与尹文,农家的许行等等等等。然而,纯粹治学从来都不是春秋战国士人阶层的主流精神。自从“士”这个人群阶层出现以来,他的主流精神就是经世致用,就是
以学问入世奋争,以才能建功立业。孔子是个直话直说的老倔头,他说过许多令后人难堪的老实话,譬如“惟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生怨”等等。就是这个爱说难听话的倔老人,将士人们的这种精神叫做“学而优,则仕”——优秀的士人就应当做官!这是当时士人阶层毫不隐瞒的公开宣示和终生追求,而当了官后的目标也决不含糊,叫做“治国,修身,平天下”,就是要为天下做一番事情。正是这种坦诚直率而又奋发有为的入世精神,战国士人们将直接做官看得比终生治学重要一万倍。他们往往在入仕无望的情况下,才被迫治学著作和传授学问,这便是后人所谓的“强使英雄做诗人”。更有趣的是,即或无奈治学,所治也还是治国为政之学。老子、孔子、墨子、庄子、孟子,都是求官不成无奈治学,而又在学问中建立为政经典的大学问家。这种相互促进相互激扬的士大夫精神,历经沧桑磨练,厚厚沉积在士子们的魂灵之中,一有火光,便会轰然爆发。
如今,秦孝公的求贤令就是一道耀眼的火光!
当这道求贤令秘密传播到安邑的时候,正是冰雪消融的三月。
安邑城外的灵山,已经是麦苗返青枯木新芽残雪变为淙淙溪水的春天了。山脚下的公叔墓地也从冰雪覆盖中走了出来,松柏苍翠,山花初显。墓前苍黄的衰草,也被春风在朦朦胧胧中摇绿了。此刻,与墓地遥遥相对的山腰小道上,走来了一个身披红色斗篷的少女,在山野初绿中分外鲜亮夺目。少女手中拿着一支极为精致的细剑,身材颀长秀美,一头长发盘成一个高高的发髻,中间横插一支碧绿的玉簪,恍若士子头上刚刚加冠,透出一种高雅的书卷气息。当她遥遥望见公叔墓的石牌坊时,站在山道上静静的想了一会儿,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束,似乎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方继续向墓地走来。
石牌坊前的大道分外冷清,庞涓派在这里的步卒骑士也不知道如何不见了踪迹,牌坊下竟没有一个军士。少女显然感到了疑惑,边走边四下打量,终于看见了原先守护墓地的十多个兵士在营屋旁倚着墙角晒太阳。看见她进来,他们抬起了头,老兵头沙哑的问:“又是找卫鞅的?”少女微笑着点点头。一个兵士惊叹道:“看人家卫鞅的福气,鸟!”老兵头低声喝道:“做死!”又回头笑道:“请进去吧,他整天守在陵下石屋里呢。”少女点点头,便径自进去了。
陵墓前数丈之外的那间小屋,显然是粗糙搭盖的,很难说清它是一间石屋还是一间茅屋。墙是大石板拼起来的,缝隙也没有填塞,屋顶苫盖着一层绝不算厚的茅草,虚掩着的木门也已经破旧。按照丧礼,这种守陵的住所应该是最简单的茅庵草舍,以考验和磨练守陵者的大孝之心。进入战国时期,摧残身心且耗费巨大的葬礼渐渐淡化,有关葬仪的一切礼节都在简化和变通,节葬日益为天下习俗而变。于是,这间守陵小屋就变成了既不能严实如常,又不能过分透漏,既要粗简,又要遮风挡雨的石板墙茅草顶。
少女在石茅屋前打量一番,摇摇头皱起眉头,似乎很不满意,却又略显顽皮的一笑,轻轻咳嗽一声,粗着嗓门高声道:“中庶子兄台在否?布衣小弟前来讨教了。”虚掩的木门吱呀开了,依旧是白色长衫的卫鞅大步走出,分明一脸兴奋的笑意。突然之间,他却惊愕得后退几步,揉揉眼睛打量着面前美丽的少女,疑惑问道:“这里,你,一个人?”
少女微笑着点点头。
“方才,是你在说话?”
少女还是微笑着点点头。
“你是何人?为何假冒我布衣小弟?”卫鞅正色问道。
少女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却又落落大方的拱手道:“兄台鉴谅,布衣小弟就是我,我就是布衣小弟。”
卫鞅大是疑惑,不禁绕着少女打量了一圈。少女红着脸也不说话,微笑着任他打量。良久,卫鞅哈哈大笑道:“世间竟有这等事?我却不信。莫非少姑是布衣小弟的妹妹?”少女摇摇头,猛然又粗声道:“我是来提醒你,与你对弈的大商是秦国秘使。”卫鞅近在咫尺,猛然听到面前这个美丽的少女说出布衣小弟夜半树下说的秘语,突然一惊,竟是不小心跌倒坐地。少女大笑,忙去拉卫鞅,不想笑得岔气,一下子软在了卫鞅身上。卫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幻弄得云雾不明,又对自己方才的失惊感到滑稽,跌倒在地便大笑起来。少女笑软在他身上,他竟是笑得没有力气去扶去推。两人同时大笑着叠在一起,滚了一身泥土。
“你,真是布衣小弟?”卫鞅想正色一点,却不想又是禁不住开怀大笑。
少女笑得泪水长流,虽然已经坐起,却不断的抹泪,听卫鞅一问一笑,又是禁不住咯咯笑道:“你请我来,又不认我,是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