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的。
杨雁回连忙追了过去。
还得多谢那场雹子,此时青梅村西边的庄稼地都不高,不然她还瞧不见庄秀云呢。杨雁回在庄稼地里一阵猛跑,边追边喊路人一起帮忙拦秀云:“快来人呀,有人要跳河!”
怎奈人群乱哄哄的,根本无人注意她。渐渐的,她便距离官道远远的了,更是瞧不见人了。
庄秀云走得虽慢,但终归比杨雁回先一步到了河边上。
四下里宁静秀丽,会宁渠如往常般,波光潋滟柳条柔,数里远的水面上,似可见轻舟荡漾。
杨雁回已是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后头急得直叫:“秀云姐,你回来!”
庄秀云却好似没听见一般,一声不吭,步子都没停一时片刻,径自跳入河里,竟连一丝挣扎也无。
河水泛过几圈涟漪后,便无声无息了。
真是死得毫不犹豫,可见这念头在她心里转过了多少回!
会宁渠转瞬吞噬了一个女子。可水面上依旧是波光粼粼,河畔芳草青青,树荫郁郁。哪管他天地间那许多冤情,兀自一派风流旖旎!
“秀云姐!”杨雁回惊得身形一滞,双目圆睁,急跑之后再受惊,整个人一阵眩晕。怔了一下,这才又向河边追去,怎奈脚下不稳,踢到一块石头,身子向前一扑,竟摔在地上了。
正在六神无主,又惊又怕之际,身后一双手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杨雁回还没看清来人是谁,一道靛衣身影几个起落,便“噗通”落入了河里。
杨雁回呆住了,等她反应过来,急急跑到河边后,那个着靛色长衣的少年,已将庄秀云从河里拖了上来。两个人皆是全身透湿。
杨雁回根本顾不得去看救人的是谁,只是急急扑到庄秀云身畔,却见她双目紧闭,一丝气息也无。
“秀云姐,你别死啊!”杨雁回想哭,但又哭不出,想救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救。
“杨姑娘,劳你让一让,莫妨碍我救人。”
少年直接单腿屈膝跪地,拉过庄秀云,让她的身子横趴在他大腿上。庄秀云衣衫单薄,又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得她玲珑曲线毕现。
救人的少年在她口鼻处略拨弄了一下,便开始给她压背。庄秀云很快迷迷糊糊吐出许多水来。
杨雁回整个人的魂都惊飞了。这一幕若给人看到,庄秀云即使能活下来,还得去死呀。这个人是要干什么啊?把人救上来不就行啦,干什么还要在秀云姐身上摸来摸去。
这人不光拍秀云姐的背,他还……一只手解开了她颈间的衣衫……
真是禽兽不如啊!
杨雁回上去,一把推开少年:“哪来的登徒浪子,走开!”
她细瞧了少年一眼,更吃惊了:“俞谨白!”这贼亮贼亮的一双眼,能把杜氏姐妹比成瞎子。她无论前世今生,只在俞谨白脸上见过这样的眼睛。
俞谨白笑道:“小妹子眼神怪好的。我上次把脸涂成那样,你都能认得我。”他就说他和这个小姑娘有缘嘛!他不过是想瞧瞧热闹,再买几条鱼回去,就给他远远瞧见了这件事。
想起上回见到他们兄妹二人,人家的大哥哥那叫个一表人才。相比之下,他第一次出现在小妹子面前时,那形象实在是太差了。咳咳,这下他的形象总算高大起来了吧?在小妹子六神无主,万分无助之际,他的出现简直好像是天神下凡吧?
不过看起来,杨雁回似乎并不这么认为。只见小姑娘护在那个“秀云姐”身前,很警惕的瞪着他:“你要干什么?”
俞谨白长臂一伸,自杨雁回身后穿过,探了下庄秀云鼻息,发现她仍未有呼吸,便叹了口气:“我要非礼良家妇女。你快转过头去,莫偷看。”
杨雁回还没反应过来,俞谨白已绕了过去,将秀云放平,却依旧是让她俯趴,头偏于一侧,枕在一条手臂下,另一条手臂向外伸开。然后,他……他他他,两腿屈膝,跪在了秀云大腿旁……竟然跨在了秀云身上。
杨雁回已经快让这个混账东西气晕了。怎么可以这样乘人之危呢?幸好这时候四下里再无他人,不然可怎么是好?
杨雁回估摸了下自己和对方的体力差距,准备找根棍子来,从这厮后面将他敲晕,救下庄秀云。
她的计划还没开始实施,就见俞谨白又开始上上下下的揉、捏、推压秀云的后背了,竟然还没停手的意思了。
“俞谨白,你禽兽不如!”杨雁回喊了一嗓子,扑过去想推开他。
庄秀云却轻嗽一声,接着便有了呼吸。杨雁回乍闻嗽声,身形便僵了一僵,停住了。
俞谨白并不介意杨雁回扑过来,见她不扑了,深感遗憾,叹道:“你怎么不撞我怀里呢?”
刚非礼了秀云姐,又来调戏她,杨雁回真想揍他。但是想想他的武力,她觉得自己还是智取比较好。
俞谨白并不想存心吓人家小姑娘,便起身略整理了下衣衫,不过已经湿透了,怎么整理都不舒服。他又俯视还坐在地上的杨雁回,正色交待道
:“待她醒来,只说人是你救的。”不然这个躺在地上,不知道是大姑娘还是小媳妇的女人,非要哭哭啼啼让他负责,他该怎么办呀?这救人还真是一件苦差事。
杨雁回有些傻愣愣的。这到底怎么回事呀?这小禽兽怎么忽然又这么规矩了?
俞谨白又道:“若再有人溺水,便这样救,杨姑娘可懂了?”
他好意思说他刚才是在救人?杨雁回忍不住冷笑。可是好像……庄秀云确实是他救的。
见她不回话,俞谨白苦恼道:“杨姑娘,你记得我说的话了么?”
杨雁回呆呆的点了下头,又忙去将庄秀云翻过来,给她系好衣衫。不消片刻,庄秀云果然悠悠醒转。
俞谨白心说,小妹子就连呆头呆脑的样子瞧着也怪讨喜的。
另一边厢,杨雁回见庄秀云醒了,一阵伤心,不知怎么的,就哭开了:“秀云姐,你怎么这么傻?你为什么要死呀?”
庄秀云只道自己是被杨雁回救上来了,便低声泣道:“我活不下去,又死不成,到底要我怎么办……七堂婶说,我们庄家,从未出过弃妇。”
杨雁回再顾不上伤心了,怒道:“庄七奶奶这个老妖婆,你莫听她胡说八道。她整日里欺负儿媳妇,也不比文家那个老妖婆强到哪里去。那么多好话你不听,做什么非要听这些排揎人的话。你若死了,让你的爹娘兄弟怎么办?他们伤心欲绝你不顾,反倒是旁人一句话你到往心里去了?”心里却想着,非要逮着机会收拾这个老货不可!
眼看庄秀云一副伤心欲绝生无可恋的样子,杨雁回又道:“你若死了,是不用接休书、和离书了。可文正龙吞了你的嫁妆再娶新妇,你的尸身他不管葬,连个牌位也不给你。文家人那么作践你,你就这么放过他们?”
“我活着也是给爹娘丢人。有我这么个姐姐,小石头脸上也无光,死了还能……”
“不要再说什么死不死”杨雁回气呼呼道,“我昨儿个晚上帮你想了个法子。让你和离后,反倒还能给你爹娘长脸。你再这样,我不告诉你我的主意了。反正我算看透你了,左右是个扶不起来的,再好的主意告诉你了你,你也使不出来。”
庄秀云也顾不得难过了,撑着身子坐起来:“你可是说真的?”
俞谨白听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教一个十七八的小媳妇和离,觉得这情形又诡异又有趣,干脆坐在一个斜歪歪生在水边的老柳树的树干上,看起好戏来。谁知杨雁回却不说了,很警惕的看了他一眼,拉起庄秀云就要走:“咱们先回去。这里不安全。”
庄秀云这才发现,不远处还坐着个陌生少年,立时大惊失色。杨雁回却自顾拉着她向前走,只道:“大伯和伯母发现你不见了,一定急死了。”
庄秀云此刻却哪里走得动,只能一步一踉跄被她扯着,艰难前行。
俞谨白跟了上去,笑问:“雁回妹妹果真不用我再帮忙么?”
杨雁回瞪了他一眼,小脸涨红,急急道:“你走开,别跟着我们。”庄秀云现在正迷糊着,她可不迷糊。万一给人家看到庄秀云衣衫不整浑身透湿,旁边还有个同样湿哒哒的衣衫不整的陌生男子……太让人浮想联翩了。
居然这般没良心?刚得了他的大力相助,就想把他一脚踢开?作为惩罚,俞谨白决定再跟着她走一段路。
杨雁回走了两步,发现这个家伙还在跟着她们,于是又跟挥苍蝇似的赶他离开:“你怎么还不走?”
“奇怪,这路难道是你们杨家修的?你走得,我就走不得?”
杨雁回简直要给他急出来一脑门子汗:“你一个大男人,缠着我们两个女人做什么?”
苍天啊,真冤枉啊,他何曾缠着女人了?俞谨白笑道:“这样吧,你给我唱支歌以表谢意,我便不跟着你了。”
杨雁回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子,真想照他脸上打一拳,让他再笑不出来。这种时候,她怎么会有心情唱歌?
只听俞谨白又道:“你那首《击壤歌》唱得甚好。我本就喜欢,再听你唱出来,只觉得更好听了。”
“……”杨雁回只觉得脑子里轰然一声。果然她那天看到的人就是他。可是他怎么会在呢?他既然在,怎么又一直没露面,只躲在暗中偷听呢?
“你……你你你……”杨雁回指着俞谨白道,“你肯定偷我们家桃吃了!”
做的丑事被揭破,俞谨白面上颇有些窘态。他决定报复回来,也让这小丫头羞一羞,便道:“好歹我总算认识你们家果园在哪里。总比不知道那园子在哪强些。以后再去偷,也不会走错了地方。”
杨雁回:“……”这个家伙实在是太讨厌了!
远远的,忽瞧见一波人影往这里走来。杨雁回忙对庄秀云道:“定是庄大伯带人来寻你了。”
庄秀云心知,若真被父亲带回去,便死不成了。她抓着杨雁回的胳膊,又急切切问道:“雁回,你……你莫不是在哄我吧?到底有什么法子,先跟我说清。”
杨雁回道:“姐姐你糊涂了么?我知道
你素来不爱读书,但你连《列女传》都不读吗?那里边,自有教你和离的好法子。”
《列女传》会教女人和离?庄秀云有些晕晕然不知所以。
眼看着那群人越来越近,打头的是庄秀云的堂兄,杨雁回忙又去赶俞谨白离开。一回头,却发现这小子早已拐上另一条小径,走得远远的了,仿佛和她们并非同路。
总算他还懂点事!
杨雁回舒了口气,又去看庄秀云,重新帮她整理了下凌乱的衣衫。虽然她全身还是湿漉漉的,但幸而今儿个这太阳甚好,又有和风吹拂,衣裳已不是紧紧裹着身子了。
俞谨白走在另一条小径上。他多年习武,耳聪目明异于常人,自然能听到杨雁回和庄秀云的话。于是,忍不住回头看了那小丫头一眼。
怎么会有这样的小姑娘?教唆别的女人主动跟夫君和离,还要搬出《列女传》来压人。这是让她的“秀云姐”主动和离,还能落个贞洁烈妇的名声?好可怕的小姑娘!不过她就算可怕起来,也还是让他觉得很可爱呀。
隐隐约约听见庄秀云又问:“雁回……刚才好像……一直有人……跟着我们。是谁?”
“一个小流氓罢了,我也不认识,你不用理。”
俞谨白:“……”
作者有话要说: 先剧透一下。庄秀云和俞谨白之间是不会有任何感情纠葛的。
再说点乱七八糟的吧。
《焚书》是李贽(李卓吾)的作品文集,其中包括书信、诗文、史评等等。
全书反传统,反权威,反教条,否认儒学正统,鞭挞孔孟之道,批判程朱理学,反对歧视妇女。总之就是一个词:反叛。
书里还说言行学孔,实乃“丑妇之贱态”!
《焚书》被明清两代统治者焚烧多次,一禁再禁,但是民间依然不断有刻本出现,并流传至今,真可谓屡禁不止。可见李贽在很多方面说出了广大人民的心声!
李贽认为,男女婚姻的抉择,应以道德和爱情为基础。
虽然不能否认门当户对的合理性,毕竟社会地位,经济环境相当的人,更容易有共同语言,更吻合的三观。但古人的门当户对,本质上就是不平等的等级制度造成的。同时,这种观念也强迫青年男女为了家族利益,牺牲个人幸福。
支持的人或许会说,享受了家族的好处就该为家族付出义务云云。看似有理,但用在这种地方,就是歪理而已。
这也是上位者为了维护自身利益的一种手段。这种严格的等级制度以及门户观念,严重阻碍了向上的通道。跟印度的种姓制度,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至于现代社会里,某一部分极品凤凰女凤凰男之类的,不在此列。
况且,社会地位比较高的一方,也有特别垃圾特别渣的。这跟身份地位无关,实属道德品质问题。
作者个人认为,李贽说的是正理啊。
(扯一段和本文有关的话。杨雁回读《焚书》,难免受影响,所以她也不会觉得九儿配不上她二哥的。她怕九儿让她带个神马生辰贺礼之类的回去,纯粹是因为杨鹤对九儿完全没啥意思。)
李贽是心学的泰州学派代表人物之一。
明中晚期的泰州学派,反对束缚人性,追求思想解放,主张人人平等。
泰州学派影响很大,弟子遍天下。并且,由于其中的平民意识,在下层群众中有众多的支持者和理解者。泰州学派传授对象十分广泛,两榜进士、师保公卿、封疆大吏皆有,但以下层人民为主。
心学传人里还有个大名鼎鼎的中国思想启蒙之父——黄宗羲。黄宗羲反对君主专、制,反对君王家天下。
在他看来,君主只是天下的公仆而已,设立君主的本来目的,是“使天下受其利”、“使天下释其害”。君主就应该为天下兴利除弊,做不到就滚,不应该“鳃鳃然唯恐后之有天下者不出于其子孙”。
什么君为臣纲,死一边去,君主就不应该高高在上,处处独尊。
至于臣子,应该当自己是君主的师友而不是仆妾。“我之出而仕也,为天下,非为君也;为万民,非为一姓也。”
牛逼人士,古今皆有,他们具有超脱世俗的远见,不受时代局限的思想,而且还能用自己的思想去影响别人。
不过很可惜,悲催的清朝把这些进步思想,又都给打压下去了。
其实说来说去就是想说,也别老说古人就必须是咋样咋样的嘛。林子大了,神马鸟都有。咱们又木有真的回到古代去看过。古人那么讲究女子名节,不是照样有荡、妇?古人那么讲究孝道,不是照样有不孝的子女?古代讲夫为妻纲,但这并不妨碍“怕老婆”也是我国的“传统美德”不是?戚继光的老婆不只跟他打架,在他晚年还卷走他的财产,跟他离婚了。
话说,人家的女主和女主的哥哥,真的是很前卫咩????????????
好吧,前卫也没关系,我也没打算让她们保守。
☆、多事之秋
庄大哥等人果然是来寻秀云的。庄山和发现女儿不见了,立刻觉得不好,叫了人来分头去寻。庄山和带一拨人往运河去了,庄大哥带一拨人往会宁渠一处僻静地段去。于是,两下里便碰上了。
庄秀云这模样,众人一看便将发生的事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定是秀云投河,结果被雁回救下了。庄秀云此时已实在没力气了,她的大堂嫂向来力气大,她又瘦骨伶仃,于是,庄嫂子便将秀云一路背了回去。
杨雁回便在回去的路上,对庄大哥说了庄七奶奶埋汰秀云的事。庄大哥立时就怒了。虽然他和他媳妇前些日子给了秀云不少脸色看,但那是他们家的事。秀云再怎么说,也是他亲大伯的亲闺女,是他从小哄过疼过还抱过的堂妹,怎么能让个老刁婆给欺负?
庄嫂子这边厢背着秀云,和众人一同还家,那边庄大哥就带着几位堂弟,气势汹汹杀入了庄七奶奶家里。然后,当着庄七奶奶的面,把她的宝贝儿子给痛殴一顿———毕竟不好直接揍族里的长辈,何况那长辈还是个老太婆。
但这番举动还是把庄七奶奶又气又吓,惊得病了一场。
杨鹤和秋吟带着小石头到了庄家后,杨雁回便对杨鹤道:“看看人家的大堂哥,再看看你的大堂哥!”说话时,一脸的嫌弃。
杨鹤:“……”说得好像杨鸣跟她没关系似的。
秀云家里也是乱作一团。眼看着女儿鬓发散乱,衣衫濡湿,本就身上不好的庄大娘又晕过去了。众人手忙脚乱才救醒了她。
杨雁回唯有叹息,这是得多不中用啊,有点事就晕。怪不得把女儿也教成那副懦弱好欺的性子。三媒六聘,大红花轿娶进门的正室,被那从窑子里买来的小妾明目张胆的作践,真是让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这娘儿俩最大的不同,就是当娘的命好,嫁给了庄山和。
眼见母亲如此,庄秀云半点寻死的心思也没了。
一番扰攘后,眼看无事了,杨雁回便回了趟家。等她再到了庄家,又穿上了那身紫绫纱的新裙子,梳了个乌光油亮的望月髻。
秀云在炕上躺了许久,休息得有精神了,却只是换了一身普通的家常旧衣衫便出了屋。
杨雁回便道:“姐姐为何不换一身鲜亮的衣裳?”
秀云道:“闹成这个样子,还有什么脸面在人前光鲜。”
杨雁回便去瞧小石头:“小……庒翊,快来告诉你大姐姐,上学堂时,先生教的第一课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