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那本《清河后录》里密密麻麻的都是字,前头录有修氏历代先祖名讳,蹈海不显紧凑,后半却忽然变了模样,整页挤满蝇头小楷,写的似是八股策论一类。
而《铸月殊引》同样是半本的族谱郡志,讲述修家先祖开辟铸月山庄的沿革与艰辛,后半却是一幅幅持刀挥舞的秀美人形,图中的女子笔触古朴,气韵生动,纤纤素手提着一柄尖刃大刀,襟袂飘飘态拟神仙,低垂眉目的庄严宝相与形制怪异的大刀形成强烈对比,却又不觉得丑怪。
图解不比心诀,字数寥寥,耿照一眼就瞥见“铸月刀法第一式”的字样,扉页写着:“曰‘接天云路’。霏微阴壑兮气腾虹,迤逦危磴兮上凌空;云路迥接,灵仙髣佛,山中之人兮好神仙,想像闻此兮欲升烟。”
那图绘得极有灵气,女子敛目含笑,双手并握,手中的尖刃大刀举向半空,身上装饰的璎珞、半臂披巾却向下飘扬,其势灵动,几乎可以听见襟袂猎猎的声响。
他心念一动:“原来这图是举刀上撩的意思。”
稍加移目,只见下一帧图里女子持刀平举,丰满腴润的下半身屈膝微踞,披巾、衣袂向上飘扬,连头顶梳的灵蛇髻都微微扬动,整幅图呈现一种微妙的动感。
耿照略加思索,登时醒悟:“原来如此!第一幅图不仅是举刀上撩,更是乘势一跃,由上往下劈落!因此发飞衣扬,可见刀势猛烈。”
想起注解的那句“想像闻此兮欲升烟”脑海中的下劈之势略消火气,蓄劲三分,模拟羽衣飞升之态,果然下一幅图像横刀如吹笛,余势不尽,斜斜挥去。
耿照这辈子从未看过武功图谱,不由得继续往下瞧,连看了七八帧图像,看得津津有味,灵光一闪:“这一式刀法多用刀尖的三分刃,刀臂相连,大开大阖。图中那柄剑刃刀看似颇沉,刀柄又异常弯长,若稍微握后一些,以刀身的重量来带动招式,旋扫起来为例一定十分惊人。”
刀剑铸匠对武器各部的特性了如指掌,在他们的眼中,武功是重心转移、力量分配,是如何以强击弱,使材质特性配合武者,将武器威力发挥到极致的方式,其细腻之处,又与刀客、剑客对刀剑的掌握不尽相同。
耿照本能地以七叔传授的铸刀秘诀相印证,只觉得图像中的意涵不尽,似有弦外之音,多看的片刻,仿佛又看出了许多滋味。
“挺好看的吧?”
胡彦之啧啧两声,坏坏一笑:“武功图谱我见多了,图画得这么好,字却这么少的,倒是头一回遇见,可见这本刀谱的奥秘全在图上。”
耿照黑脸一红,不敢再看,蠕蠕道:“修老爷子家里,怎把刀法武功全写进了族谱中?”
胡彦之笑道:“要不然,你以为录有铸月刀法的,书皮上一定写着”铸月刀谱“么?那可就大错特错啦。像清河修士这种名门,武学家门是分不开的,传于谪长,录于宗轨,和家法,祭器一样,都是代代相传。这部”铸月殊引“中记载了修家的成名武艺铸月刀法,而另一部”清河后录“所附,则是”补天秘式“中的心诀。
耿照恍然大悟。
“是拉,老胡你也是仇池郡的古月名门出身,难怪懂这些。”
胡彦之笑而不答,从行囊里取出一只油布小包,将两本小书妥善包好,递给耿照。
“给你,小心收藏,可别掉了。”
耿照目瞪口呆,片刻好不容易回神,忙不迭地摇头:“我……我不能要,这又不是我的东西,也……不是你的。总之不是我们的东西,我们俩都不能拿。”
胡彦之冷笑:“也对,这是修老爷子的事物,可修家连最后一个女娃都不在了真要物归原主便随老爷子和小姑娘埋进了土,如屎一泡,由它烂掉。你是这个意思?”
耿照辩不过他,只觉得无论如何不能占夺他人之物,死活都不肯拿。
胡彦之也不生气,摊开从抽屉里搜出的一大摞图纸,小心理平:“这是修老爷子过世前正写着的刀诀,我一见这屋里的笔砚灯芯,就知道他在整理着诉,写的恐怕也是他毕生使刀的经验,不想让先人专美于前。照你的说法,也是要在老爷子的坟前一把火烧了,才算干净?”
耿照一时语塞,虽仍倔强地不肯开口,但心念电转间,隐约又有些动摇。
胡彦之淡淡一笑:“如果我说这些东西都留起来交给阿傻,你觉得怎样?”
耿照眉目一动,忽然明白了他的用心。
“不止刀谱不能烧不能埋,”
老胡一指他身后。耿照顺势回头,见壁上悬着一柄铜装长刀,与画中所绘竟有几分雷同。“连那把修老爷子的佩刀《明月环》”
也得为阿傻留下。如果不再让他用天裂妖刀,咱们总得替他想撤不是?““这一路凶险尚多,我们不能把宝压在同一处。明月环刀给阿傻护身,你带着这两本刀谱,修老爷子未完的刀谱就由我收着,反正总得有个人先读懂了。才能传授这给阿傻。除非咱们三个太倒霉,给人一把通杀了,要不至少也有一个能回到流影城,修老爷子的遗惠不至泯没。”
他将整条手稿层层对叠,褶成了烧饼大小,取出了另一只油布包封存妥当,藏如贴身的内袋里。耿照犹豫一下,终于还是接过装有那两部刀谱的油布小包,也收进了贴肉的衣袋,再重新装束好腰带。
“你呀,真是个死脑筋。”
老胡笑他:“偷抢固然不对,真到了舍生救死的紧要关头,便是窃国夺位你也得做。人生在世。讲原则当然是好,但是有句话叫有所为有所不为,要怕污了双手,啥事也别想干。”
耿照苦笑道:“我说不过你。”
见老胡还在东翻西找,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便将壁上的明月环刀摘了下来,道:“我去瞧瞧阿傻,顺便拿到给他。你……也别翻太久,怕是真要变贼。胡彦之不由失笑,呸呸两声,继续翻箱倒柜。
阿傻已不在小屋里,耿照在茅舍后的悬崖边寻到了他。
崖畔隆起两堆土塚,插着两片削平的银桦木,白烁烁的面上却无只字。耿照心念一动,会过意来:阿傻的手不方便,不能做写字之类的精细活,勉强刻上修老爷子与修姑娘的名字,只怕字迹也不好看,不如留白。
他跪倒阿傻身边,恭恭敬敬地向土塚磕了三个响头,合什默祷:救苦救难的龙王大明神,请接引老爷子与修姑娘早登极乐,来世清静无垢,得享大福,莫要再入轮回受苦。虔祝完毕,又伏地磕头。
阿傻只是呆呆坐着,面无表情,谁也不知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这是修老爷子的佩刀。”
耿照将“明月环”放在他手边。“老胡说了,要你拿这把刀替修老爷子祖孙报仇。我们还找到修老爷子的刀谱心诀,等老胡融会贯通,便传授与你。程太医说了,天裂刀有违天道,你只要再持握一次,后果将不堪设想。”
阿傻木然接过,缓缓抽出半截刀身,鞘、锷的铜绿之间,顿时映出一泓雪亮。
明月环刀离鞘,他双手握柄,刀尖抵住光洁的桦木空牌不住轻颤,银白色的细碎木屑犹如雪花簌簌而落,却始终无法利落刻下。僵持片刻,刀尖斜斜往下一拖,刀痕如蚯蚓般扭曲丑陋,竟连“修”字的起笔也无法顺利完成。
阿傻忽然激动起来,仰头嘶嚎,声音嘶哑如兽,令人不忍卒听。
胡彦之闻声奔来,却见阿傻拖着明月环刀,旋身大扫大划,拖得沙石激荡,犹如走马;烟尘散去,地上写着大大的“宿缘”二字,每字约莫一丈见方,仿佛非得这尺寸,才能让他无力的双手刻落笔画,不致歪斜。
阿傻两肩垂落,颓然跪倒,“锵!”
一声轻响,明月环刀脱手坠落。
耿照心中不忍,弯腰替他把刀拾了起来。
“这是……修姑娘的名字么?"阿傻生硬地点了点头,目光空洞,仿佛怎么也流不出眼泪。
他的泪早已流干。现在活着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胡彦之远远望着,神情十分复杂,片刻才摇了摇头,施展轻功沿来时的小路掠向崖下,并未惊动屋后二人,敏捷如鹰的魁梧身形闪入林间,霎时不见。
耿照却明白阿傻的意思,用刀尖在其中一只木牌刻下了“信女修宿缘”七个字,另一块则写“清河修公玉善之墓”将刀退入鞘中,捧还阿傻。“我和老胡会想办法治好你的手,让你能练武功。或许在手刃仇人之前,你可以亲手为他们刻两块新的墓碑。”
耿照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这是七叔跟我说的。”
他跟阿傻描述七叔的样子,说七叔尽管只有一条胳膊,在耿照心中,七叔确实全东海最好的铁匠,打铁的功夫连天字号的首席屠华应也比不上。“……水月停轩染二掌院的那柄昆吾剑,便是出自七叔之手。我拿着同万劫妖刀对砍几次,丝毫不落下风。”
“老爷子和修姑娘舍身救你,你如果活得不好,怎么对得起他们?”
耿照握住他的双手。“你要打起精神。无论如何,还有我和老胡,我们都会帮你。”
“……为什么?”
“嗯?”
耿照瞧得一愣,一下子每明白过来。
阿傻面无表情,飞快的打着手势。
“你们,为什么摇帮我?我的学海深仇,关你们什么事?”
“路见不平,本来就该拔刀相助。况且,我们事朋友啊!”
耿照想了一想,补充道:“老爷子和修姑娘,也是这样的心情吧?”
“或许他们错了。或许,你们通通都错了 ”阿傻嘴角微斜,笑得却很苦:“我是个双手俱残的废人,什么都做不了;收容过我的人,下场一个比一个更凄惨,若不依仗天裂刀那种妖魔鬼物,还谈什么报仇?不过事一场笑话!
“我只要天裂刀,就够了!杀他之后,我也不想活了。当日若非是你,我早就亲手将那厮杀死;你那天既然出手阻止了我,现在还说什么帮忙,说什么朋友!真要报仇,给我天裂就好!”
他豁然起身,将明月环刀高举过顶;耿照福至心灵,连忙一
把拉住。
谁知阿傻胳膊虽细,以耿照的天生神力,一扯之下非但未能将它拉住,指尖反被一股柔韧之力震开,猛然想起老胡之言,心念电闪:“莫非……这就是什么”道门圆通之劲“?微怔间,阿傻已甩开握持,猛将明月环刀抛下山崖!
耿照扑救不及,不禁恼火,回头怒道:“这是修老爷子的遗物,你怎能如此对待恩人!”
阿傻面目僵冷,单薄消瘦的胸膛不住起伏,双手飞快交错:“人都被我害死了,留刀又有何用?”
耿照忍无可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他不是你害死的,害死老爷子和修姑娘的是摄奴、是岳宸风,不是你!他们救你是处于善意,他们照顾你,是因为你们彼此投缘,那是他们的好心、他们的情谊、他们的选择!你不要用因果命数的郎中之说,来污蔑对你这么好的人!”
阿傻嘶声嚎叫,用力一挥,一股淳厚劲力应手而出,两人猛然分开,双双坐倒。
耿照这辈子还没有被人一推即倒的经验,失足顿地,益发恼怒;撑地一跃而起,还想再跟他议论分明,谁知道阿傻却闭眼抱头,索性来个相应不理。
两人推搪拉扯,胡乱扭打了一阵,终究还是耿照的怪力占了上风,抓着双腕猛将阿傻压按在地上,翻身跨骑在他的腰腹之间,两人贴面喘息,犹如小孩斗气打架。“你把眼睛睁开……给我把眼睛睁开!”
耿照怒道:“这样耍赖算什么?睁开眼来!”
阿傻自是听不见,双脚乱踢,奋力挣扎。忽然锵的一声,一物飞上断崖,差点砸中阿傻的脑袋;震动所及,两人一齐转头,竟是方才坠落崖底的宝刀明月环。正自错愕,一双毛茸茸的黝黑大手已然攀上崖边,老胡顶着满头落叶断藤冒出脑袋:“他妈的!是谁乱丢刀子,险些要了你老子的命……我的娘啊!原来你们也爱这调调!”
耿照、阿傻连忙起身,双方均是余怒未消,谁也不搭理谁。
胡彦之抱胸啧啧,一双贼眼往来电扫,斜眼冷笑:“好你个小子!居然是杆双头枪,女的也捅男的也捅,老子不过下去瞧瞧,你们居然就好上了。要是胡天胡地也不打紧,扔把刀子下来灭口,未免太不厚道,老子连女人都没和你抢过,难不成跟你抢男人?”
耿照怒道:“老胡,你还胡说!”
胡彦之难得看他大发雷霆,仿佛看见了什么新鲜事物,抱臂呵呵不止,怪有趣的上下打量。耿照被他瞅得不自在,怒气稍平,想想也不关老胡的事,说来还要感谢他捡回宝刀,忽然转念:“是了,老胡,你怎么跑到崖下去了?底下有什么东西?”
“我去找摄奴的尸身。”
胡彦之耸肩道:“被野兽咬得四分五裂、肚破肠流,不过头脸尚在,虽然烂的泛紫发黑,骨相确是海外昆仑奴的模样。”
他顿了一顿,转头直视阿傻。“我不是不相信你,一定摇问清楚。以你的身体状况,决计没有一刀砍死摄奴的能耐,你是不是想告诉我,那是天裂刀附体所致?”
碧湖姑娘被妖刀附体时,我俩也打她不过,耿照忍不住提醒。
胡彦之淡淡一笑。
“那是当然。但碧湖姑娘若有他一半的根基,当日在烽火台,你和我大概难以幸免。我练得也是道门内功,内息征候一望便知。阿傻,我观察你行走,坐卧,甚至运用肌力的姿态多时,这点你毋须瞒我。
“此外,你一刀砍开了摄奴的胸骨肌肉,进刀或可凭蛮力,拔刀却必须依赖巧劲,若凭气力硬拔出刀来,尸体上必留痕迹。天裂刀给了你杀死摄奴、逼退岳寰风的刀法,但无法给你须苦练数年方有小成、法门秘而不宣的道门圆通劲。那也不是你岳王祠的祖传武功,是不是?”
阿傻喘息渐平,沉默半晌,终于摇了摇头。
“是一个女人教我的。”
他迟疑了一会儿,双手连挥:“我也不确定是武功。偶尔身体不适或精神萎靡时,照着做会好很多。”
“所以,你也不知道时什么武功?”
“我不知道。”
胡彦之一撩衣摆,拉开马步功架,竖掌一立:" 来你推我一下"啊傻犹豫片刻,双手抓着老胡的手掌使劲推,无赖却如蜻蜓撼柱,却是连老胡的发毛都没多晃一下。老胡见他推得脸色发白,咧嘴一笑:" 好了,好了,别试拉。" 说着便要起身,啊傻正要松手,胡彦之突然一勾一送,使了个擒拿手法,眼看便要将他拖到。耿照眼尖窥破,急到:" 老胡!你——“语声未落,啊傻却双臂横栏,画了个圆圈,顺便勾转,坐倒之前及时被老胡拉住,连他自己也颇为惊讶,看看老胡,又低头看看脚尖,皱眉回想着方才兔起雀落的一瞬间,身体到底作了什么反应。
“舍己从人,天方地园,未及动念,劲发于前。”
胡彦之替他拍去衣上尘土,笑着对耿照说,“便在真浩山总坛,内功有这种造诣的彦字辈弟子,双手十指都用不完。啊傻练的这门内功很是高明,也是他无心无念,暗合道发自然的路子,若为他打通了双手的筋脉,再点拨一路上乘的刀剑
外功,只怕你现下打他不过”耿照闻言大喜,脱口欢叫道,“那真是太好了”老胡往他脑门敲了个暴栗,笑骂道“喂喂,你话不要只听一半啊,打通双手筋脉,你以为是上馆子吃饭那么简单,我会带他走趟一梦谷,请求岐圣- 伊黄梁施救,莫说那厮脾气古怪,有些……呃,不怎么体面的嗜好,便是伊黄梁肯施救,这种事情可没包生儿子,治不治得好,尚在未定之天”耿照笑道:“就算只有一线希望,总是好的。”
老胡刻意微微转身,背对着啊傻。淡淡道:“是么,治好双手,才是痛苦的开始,你以为练上乘武功就像吃饭喝水,有付出就有收获莫。或许对阿傻来说,这些原是毫无意义,他要的只是那柄天裂刀,完纳恩仇此身随去,对世间一点依恋也无,又何必多吃这些零碎苦头。”
耿照一时默然,无言以对。“好啦,上路罗!”
老胡拍拍他的肩膀,率先扛着双剑向山下走。“阿傻,咱们改天再找个时间回来,给老爷子修姑娘扫墓,前前后后好生整理一翻,也算是尽了一份心,今儿不是时候,万一岳辰风大队杀来,那可麻烦之至”阿傻不治可否,沉默一会儿,低头迈开步子,也跟着往山下走,竟未回头再看一眼,耿照追上前,将明月环刀塞到他手里,确定他看着自己的嘴唇,才缓缓说道:“这刀或许不如天裂,杀不了岳辰风,你带着在路上防身,总比匕首强。”
阿傻捧着铜绿潺烂的古朴环刀,肩头微微颤抖,猛一抬眼,竟然开口说话。
“我……不……怕……死!”
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出口犹如兽咆,语调暗哑之离,难以竹听,但唇型咬字却是清清楚楚,半点也没错。这次耿照却没生气,只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不怕死,怕的是活下去,因为活着很苦很艰难,你要花很多力气,吃很多苦头,才能够说服你自己,他们舍命救你是件有意义的事。着比死,要艰难得多了。”
说完,头也不回追上老胡,经往山下走去。
阿傻抱着刀,怔怔呆立在满地腐叶的光秃林经间,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跪地豪泣起来,瘦小单薄的身子吼得前仰后俯,频频以首撞地,似要将满腹痛苦一股脑儿发泄殆尽。然而他依旧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在那个属于他的血色夜晚里,阿傻已流尽最后一滴眼泪,今生,他将再也无法流泪。
第二十八折 蛇虺当道,落羽分霄
送走谈剑笏、许缁衣等一行,不觉已过晌午。
横疏影在偏厅摆下宴席,与邵兰生小酌一番,席间就四府竞锋一事交换意见,大抵不脱过往“联剑携手”的默契。两人摒退左右,讨论诸多合作分工的细节;商议停当,一顿饭也差不多吃到了头,邵兰生起身告辞,不多作逗留。
横疏影清晨便即起身,除了处理千头万绪的城务,更经历六派齐至的阵仗,好不容易送走邵三爷,独自一人回到别院。她已吩咐下去,一个时辰内谁都不许来打扰,连霁儿服侍过更衣洗面之后,也不让继续待着,打发她回去自个儿院里歇息。
“你昨儿也折腾了一夜,回去睡一下罢。”
横疏影换过一身轻便的晨褛,抬起鹤颈般的细长皓腕,闭目支颐。薄如蝉翼的雾露轻纱里透出细雪般的白皙藕臂,肤光柔腻、曲线腴滑,不知是刚换了新衣又沁出细汗,还是肤质太过细润,在光线幽暗的寝居之中看来,竟如象牙般泛着一抹柔和的光泽。
说者无心,听的人却不由得大羞,霁儿嗫嚅道:“我……我不累。”
撩裙跪地,捧着主子肉呼呼的柔腻裸足,用温水巾子小心擦拭,细细按摩。
自昨晚识得男女之事后,霁儿的世界忽然变得不一样了。
从前只觉得二总管的身子美不胜收,盼望自己将来长成后,也能有那样的动人美貌,因而倾慕不已;此刻再与二总管肌肤相亲,脑海里却禁不住地涌现昨夜的旖旎情事:他的舔吻,二总管的舔吻;他的抚摸,二总管的抚摸;他的粗长火烫,还有那又疼又美的悍然深入……
想着想着,腿心忽地一阵湿滑,竟尔漏出一小注温浆。蓦地面颊微刺,睁眼只见横疏影伸出一根姣美纤长的食指,轻刮着羞她:“贼丫头!脸红得像柿子一样,太阳都还没下山呢!这便春情泛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