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出成绩后的几个月里,变得有些类似于游魂。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追随着冯佳柏的脚步,他考到了c大,我几乎不用思考,也确定了c大的目标。可惜我最后一年的表现除了摇头叹息,真不知道令人怎么评价。
我躲在家里不愿意出门,连填报志愿的表格也没填。我爸也迷失了目标。父女俩沉默在家,相对无言,我不会做饭,我爸没心情做饭,平时咱家最热闹的暑假过得跟寒天饮冰水一般。
直到我收到同学电话,说咱班艾紫香写了本书可火了,真没想到她平时蔫不拉几的,高考前居然出版了书。这事儿跟咱学校出的高考状元一样红火,都被媒体争相采访呢。我看风头快要盖过那状元了……
我哆嗦着问,那书叫什么名字?
我同学欢快地道,《跪着爱》,新华书店都脱销了。我这里有一本要不要借你?你不要弄丢了啊。写得可好了,真不愧为青春悲情小天后啊,我半夜里都看得哭死了。那叫再再的女主角真可怜,最后怎么就死了呢。
我挂了电话之后,大脑又是如同艾紫香威胁我那时的空白。再再,比冉冉多了一横。我的日记里,也是这么称呼我自己的。我早先听说过她的父亲是某出版社的高层,总隐隐担心我的日记会被她恶毒地落成铅字连载在报刊上。只不过我没想到,她竟然还能在这本日记上看到商机。艾紫香敢这么大张旗鼓地抄袭我的日记,就吃定了我不会揭露她。
很快我从这个消息中恢复理智了。当我意识到从此之后我和艾紫香变成一根线上的蚂蚱,我突然觉得罩在我头顶的乌云散去了,久违的太阳光源源不断地刺过我皮肤。我豁然开朗了。
那时已是十月份初,我在我爸下班后,主动说了复读的事。于是,我爸也豁然开朗了。
可我已经错过了复读报名的机会。我爸在学校混得不咋样,在c城没认识几个有头有脸说话一锤定音的人物,但好歹在我焦灼地等待两周后,他告诉我他战友的妹夫的拜把子兄弟在黄城高中当校长,可以接纳我复读,并且能帮我搞定以应届生的身份参加高考。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黄城。我以为是“皇城”,一度以为我要赴京学习。后来我爸打开我们家角落里满是灰尘的地图册,在某省的行政规划图一个疙瘩角落里,费力地找到了黄城这个名字指给我看,我才知道,我去的地方大概是古代发放宁古塔一样专门用来流放犯人的天涯海角。
几天后,我拉着一个行李、背着一个书包,怀揣着方便办应届生资格的户口本,坐了六个小时的火车,五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又转了两趟公交车,我终于爬到了黄城高中。确实是爬上去的。因为黄城高中坐落在半山腰,隔壁是个寺庙,进学校的时候没听见朗朗读书声,却听到了寺庙里和尚绕梁唱诵。
这是我开始新生活的地方。我有恍如隔世的感觉,觉得人生太荒唐。这个陌生的小山城鸟不拉屎,却是我企图翘起未来人生的支点,虽小却需要问它借很大的力。
这所学校的高三只有两个班。一个文科班,一个理科班,迷你得让人哆嗦。我本是紧跟冯佳柏的脚步读理科的,但这一次我决定遵照自己的内心,选择了文科。我被班主任徐老师当做转学生介绍给了文科班。
这个地方大概很少接纳转学生,对我充满了新奇。就像即便你来自纽约的贫民窟到了国内的小城市,仍有一双双艳羡的眼睛盯着你一样。相对于他们而言,我是城里人,大城市过来的人。俗话说“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之前因为平庸的家庭背景我在c城一中靠优异的成绩勉强维持着二等公民的身份,随着成绩下滑和冯佳柏、沈青春毕业离去,到后期直接堕入三等废物。现在我站在讲台上,如同君王一般睥睨了一圈下面淳朴到掉渣的同学,浅浅地笑道:“请多关照。”
我在这种畸形的自信里找到了存在感。这里没有那么多达官贵人的后代,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的倾轧,也没有冯佳柏和沈青春残留的痕迹。只有染红了半边山的枫林,还有钟声绕梁的古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