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澄瞪着手机屏幕上显示来自医院座机的号码,迟迟不敢接。
“南澄你怎么不接电话啊?”同事看她发愣的样子,好奇地问。
“……嗯。”南澄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按下接听键。
“南小姐吗?我这里是市二院住院部……”
南澄多怕是坏消息,不过结果出乎她的意料一南宇的病情竟奇迹般有了好转的迹象。
这对南家每一个人来说都是喜事,但那喜悦并不长久。因为从半身不遂到双手都能抬起些许高度,从只能发出“啊啊”的单音节到能说“饿、吃、渴”等单字,南宇所谓的“好转”,实际意义并不大。
安萍起先高兴得不得了,当天下午就打扮得花枝招展去医院看望南宇,但去了几次后就又恢复了她之前的生活作息一医院太远了,她坐车很不方便,而南宇也没什么反应,她渐渐就乏了。南澈还是个小孩,一星期去看一次南宇已算难得,更多时候忙着和同学聚会。南家三人只有南澄往医院跑得最勤。
医院的饭菜来来去去就几种菜色,医生又建议南宇多吃易消化有营养的食物,所以趁周末,南澄特意熬了干贝鸡粥,装在保温瓶里带过去。
在医院的走廊里,她看到南宇的主治医生和一位外国医生正握手告别,她英语听力不好,只听清几个单词。
“哎,南澄,又来看你父亲啊。”陈医生转过身时看到南澄,打了个招呼。
“是啊陈医生……刚才那个,是不是治疗脑中风的国外专家stehen医生?”沪城晚报上有stehen医生来沪城交流访问的新闻,南澄了解过他的背景。
“行啊你,消息挺灵通啊。”陈医生笑着说,“他是这方面的专家,你爸这个病如果能拜托他看看可能会有新的进展。”
“那他……”
“stehen医生的手术排期已经排到了三年后,而且他明天就回曼哈顿了。”眼见南澄露出失望的神色,陈医生又笑着说,“不过今天他已经查阅了你父亲这几年的病历和观察数据,并做了一个简单的全身检查,他的建议是送到美国做康复治疗,经过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应该能恢复到基本生活自理。”
“真的吗?”南澄不敢置信,因为太过激动而眼眶微湿,“我爸真的可以再站起来,再说话吗?”
“希望很大。”
“那费用……”南澄想到了现实方面的问题。
陈医生说了一个对于她来说堪称天文数字的数字:“回家和家里人好好商量商量吧。”
商量的结果,是没有结果。
南澈根本拿不了主意,而家里唯一拍板人安萍保持了模棱两可的沉默,她只说如果去美国需要人照料南宇,她愿意随行。
这其实不难理解:在现在的医院进行保守治疗的话,之前南宇留下的积蓄足够应付医院的日常支出和安萍的正常生活,南澈毕业后买房结婚,或者南澄出嫁的嫁妆也有相应的准备;可是如果出国治疗,那费用几乎需要掏空南家的所有家底,等于是压上了全家人现在的安逸生活,而治不治得好还很难说。
沈洛得到一个面试机会,他们原本的约会不得不取消,南澄就在出租屋里收拾房间,边收拾边想着爸爸的病情和费用的问题。
因为太过专注,所以当她从沈洛的枕头上发现那根酒红色的长发时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愣了许久。
那根头发比南澄的要长上十厘米左右,柔软卷曲,躺在她的掌心,画出一道嚣张的酒红色痕迹。
手机在牛仔裤口袋里震动起来,是沈洛的电话。
“晚上我和张小飞他们聚聚,你是过来一起还是自己解决?”还没等南澄回答,他又说,“要不你回家吃饭吧,再过大半个月你弟开学就要走了,你多陪陪他。况且,你对我们这种男生聚会向来没什么兴趣的。”
“那好吧。少喝点酒。”南澄合上电话,又在床沿坐了一会儿。
她再迟钝,也觉察出了沈洛的异样——他的话里有过于明显的导向性,看似是问她的意见,实则根本不想她过去与他一起吃晚饭。
暮色渐渐将天空染成暧昧的灰蓝色,南澄关上门窗,检查了瓦斯炉的开关后离开了沈洛的房子。老小区的黄昏是很热闹的,老人和孩子都出来乘凉玩耍,而灰色的楼宇在昏暗的光线里像寡言的老者,默默地望着南澄离去的背影,眼神中充满悲悯。
南澄在路边的公交车站牌下等车,手机再次欢快地震动起来,而这次找她的人是苡米。
“你现在在哪儿?”电话刚接通,苡米便直截了当地问道。
“在城西这边……怎么了呢?”
“我在南山路的‘7咖啡’等你,你快过来!”苡米的语气很急,又似隐隐有怒意,但不是对南澄的。
“苡米,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南澄问。
苡米在电话里有几秒钟的沉默,像是忍无可忍才道:“你赶快过来吧,你的沈洛劈腿了!”
南澄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像是凭空被
一道闪电劈中,思维能力暂时中断,眼前的景物虚成一片。
直到见到苡米,她急切地握住南澄的手时,南澄才发现自己的手原来是那么的凉。
“你和沈洛最近发生什么问题了吗?”苡米压抑着心中的气愤,尽量平静语气问。
南澄吸了口气,说:“没有什么问题……如果有的话,就是,我们打算结婚了。”
“疯了!结个屁啊!他配不上你!”苡米的怒火一下子就爆发了,“我刚看到他和一个女的进了对面‘白天鹅宾馆’了,现在还没出来呢!贱男人!……”
“可能……可能……”南澄想替沈洛说些什么,可是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最后只道,“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也知道自己的话听起来多苍白,那根酒红色的头发像是钻进了她的心里,紧紧缠绕着抽紧。
“不是我想的哪样啊?难道你觉得他们开房是躺一块儿聊心事啊?……我不能让他这么欺负你!走,我们找他算账去!”苡米义愤填膺地拉着南澄的胳膊往马路对面冲。
“算了吧……”
“你不是说可能不是我想的那样吗?那就去证实啊,别误会了他,也别让他再有机会骗你。”
南澄内心矛盾,她身不由己地跟着苡米推门进入了白天鹅宾馆。
宾馆前台一开始以保护顾客的隐私为由,坚决拒绝提供沈洛的房号。苡米冷笑一声,给她的某任前男友打了个电话,这位某任前男友又打了个电话给宾馆老板,五分钟后,前台对照苡米提供的入住时间和一男一女的信息,双手递上沈洛的房号,并且还附带备用房卡。
“有一群没有交恶的前男友,关键时刻还是很有用的。”苡米扬了扬手里的房卡。她刚才求助的前男友是这一区派出所副所长,权力不算大,但刚好够用。
当“滴”一声解锁,房门应声而开的时候,南澄很害怕会看到很不堪的场面,她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也不知道要和沈洛说什么。
苡米开门的瞬间,应该也是沈洛准备出门的时候,所以门打开后,她们首先看到的是沈洛错愕到无以复加的表情。
他已穿戴整齐准备离开,但从身后抱着他像是与他告别的女生仍穿着浴袍,香肩半露,酒红色的卷曲长发披散在沈洛的肩头。
“南……南澄……”
“不要脸!”苡米想要冲上去扇沈洛的巴掌,被南澄用力拉住。
“南澄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听我解释……”沈洛终于反应过来,飞快地拨开还缠在身上的女人的手臂,急切地抓住南澄的肩膀说道。
南澄用一种很平静的眼神看了沈洛一眼,轻声但坚决地说:“放开我。”她开门之前还有些莫名的慌乱,开门之后倒彻底镇定下来,就好像被逼至悬崖边的兽,不得不转身面对。
她没有再看他一眼,而是望着那个扬着事不关己的笑容、在沈洛身后风情万种地拨着头发作壁上观的女生。
女生把浴袍扎得很短,露出一双修长白皙的腿,涂了正红色指甲油的脚指头赤脚踩在米色的地毯上显得纤巧可爱,猫一样灵动妩媚的大眼睛充满玩味和挑衅地回望着望着她的南澄。
南澄认得她,虽然样貌变了许多,但那眼神,和六年前的清晨一模一样。
几乎是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关系。
“我们又见面了,南澄。”司徒美娜笑眯眯地说。
“你还有脸笑?”苡米骂道。
司徒美娜像是没听到一般,她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怎么说她,脸上是欢畅无比的神情。
南澄转身就走,沈洛追在她身后还想解释,走廊里站了几个看热闹的服务员和其他房间的客人。
“南澄。”司徒美娜靠在房门边喊。
任沈洛怎么劝说都不听的南澄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司徒美娜,而后者慢条斯理地抹上艳色的唇膏,朗声问:“你信不信命?你的每一个男人,都会先经过我的手。”
南澄站在走廊的尽头,斑驳的光影在她身后的地板上落了一地,她怔怔地望着前方却不是看着司徒美娜,焦点走失,人影涣散,回忆像呼啸而过的火车在瞬间穿透她的身体。
南澄高二的时候南家搬了新家,二百多平方米的复式楼,她和南澈终于有了属于各自的宽敞空间。但新家离学校太远,所以开学没多久,她便申请住校,那样就有更多的时间用来学习。
那年夏天很短,秋天很长,金色的落叶覆盖了整座校园,温暖的毛衣是每个人衣橱里必不可少的配备。南澄最喜欢穿一件湖蓝色的毛衣开衫,那是南宇去年出差的时候带给她的,虽然衣服袖子过长,但她还是喜欢得不得了,把手缩在袖子里可以保暖,短处也变成了喜欢的原因。
所以那天夜自习后回宿舍,南澄第一个发现她晾晒在外的湖蓝色毛衣不见了,而后同寝室的女生也叫唤起来:“我的‘古今’内衣呢?”
“我贴身穿的吊带背心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