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便觉得有什么东西翻涌难抑,如同这大半年来一直日思夜想,夜不能寐,反反复复,欣喜又绝望,带着隐秘的痛楚和淡淡的甜蜜,难以对人言的渴望。
他犹豫不决,到底是给她个教训还是不要,犹如他从军前,尚且年少,冬天在山中打猎,腹中饥饿,箭头所指,却是只有一只迷途的小鹿,那只小梅花鹿大约是和妈妈走散了,漂亮可爱极了,稚嫩的绒毛清晰可见,优美的体型,纤细的四肢,水漉漉的黑眼睛……
他那时还年幼,心肠还软,被那小鹿用天真的眼神看着,真是下不去手,偏偏腹中又饿……
至今还记得那时的犹豫,天人交战……
对陆芜菱,他终究是不忍心。
“不用你设计什么衣裳了,”他对端木嬷嬷冷声说:“也不用锦鲤做,回头找人来送料子让她挑选,做几套衣裳,再去买两个针线好的绣娘……”
锦鲤的针线还是有点粗,给自己做无妨,给陆芜菱做她定是看不上的。
“住……”这是他方才郁燥的主要缘由,想了想,狠狠心道:“她既然是我的贴身侍女,晚上当然要给我值夜的,睡在我床的拔步上就行了。”
陆芜菱心中一惊。
她只是想着不能做他的姬妾,却没想到婢女也是可以做通房的……万一……
心中顿时像被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喘不过气来。
本来她暗示他自己可以在书房伺候,就是为了避免过多过于亲密的接触。
可惜已为鱼肉,如何由得了自己?
罢了,左右他若定要强逼自己,不过一死。
想到这里,反而心中稍定。
端木嬷嬷却是欲言又止:大人不了解内宅的规矩,终究是个男子,哪里有同一个侍女一直值夜的?还不累死了?谁家不是轮班的?再说没个屋子,她总有些衣裳私房要存放,却叫她放在哪里?
但是看着大人终于有些满意的面庞,她还是什么都没敢说。只是笑着说:“那好,那老奴就带着菱角姑娘下去梳洗梳洗,用些饭食,歇息一下。”
罗暮雪终于也觉得别人叫什么“菱角姑娘”很是刺耳,虽然他自己管她叫菱角儿心里很舒服……,于是纠正说:“不要叫菱角姑娘,叫菱姑娘。”
“是,大人。菱姑娘请随我来。”端木嬷嬷答应了,对着陆芜菱老脸笑逐颜开。
梳洗
端木嬷嬷对陆芜菱很客气,一直笑呵呵的,算得上殷勤,一路引着她前行,还不时说些闲话。
“陆姑……菱姑娘,你累了吧,大人是个粗心的男人,终究不会体贴人……不过心肠很好的,这开府半年,从来不曾打骂发卖过一个人,家里也没个女主子操持,乱糟糟的,老婆子一人也顾不过来,你来了可就好了……”说着端木嬷嬷又呵呵笑起来。
端木嬷嬷始终有点不自然,估计是对着陆芜菱这样前后身份太悬殊的人,不知道怎样的态度才好。
端木嬷嬷将她带到东侧月门外花木之后的一排小屋,指着第二间说:“我住在这间,现在府中人少,空屋子多得很,大人虽然不说给你屋子,也没说不给,旁边这间的钥匙我先给你,有什么要放的,或是要休息就在这间罢,大人若是问起又再说。”说着又扯起嗓子叫:“香梅!香梅!”
一个十三四岁,穿着青布衣裙,微胖的丫头慌慌张张跑出来,答应着:“是,来了!端木嬷嬷,有什么事?”
端木嬷嬷板起脸:“你要说有什么吩咐!”
胖丫头被脚下的杂草绊了下,差点摔跤,涨红了脸,揉着衣角,低眉顺眼说:“是,嬷嬷,有什么吩咐?”
端木嬷嬷一挥手:“这是新来的菱姑娘,是爷身边头等大丫鬟,你去准备热水,菱姑娘要洗个澡。”
香梅连忙答应了,看到陆芜菱的样子,又涨红了脸,慌慌张张行了个礼,说:“菱姐姐,我去准备,姐姐喜欢热一点还是温乎些?”
陆芜菱尚未回答,端木嬷嬷已经斥道:“叫什么姐姐,要叫菱姑娘!水当然要热些,慢慢洗也不会冷!”
香梅快哭出来了:“是,菱姑娘,对不起。”
陆芜菱轻轻摇头:“叫什么有什么打紧。”
香梅要走,端木嬷嬷又叫她:“叫厨房方嫂子去给菱姑娘做两道点心,爷早早叫熬上的山药薏米牛乳粥看看好了没有?叫她们过会儿就送来。”
说着转向陆芜菱,有些讨好又不好意思地笑道:“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爷心好,家里好些粗使奴婢都是上次专门在松阳道水灾逃荒的人里头买的,还要慢慢调-教。”
要说陆芜菱以前,家中不必说,奴婢们自然毕恭毕敬,就是出门作客,一个管事嬷嬷也只有恭敬讨好的份,可她现在落难,是个人都能踩她一脚,连狱卒都能掌握她生死,端木嬷嬷的体贴也好,讨好也罢,都让她既感念又别扭。
想了想,正色温言道:“谢谢嬷嬷为我着想,只是如今我也不过是个奴婢而已,嬷嬷不必待我如客,该怎样就怎样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