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幕 我是谁

昏天暗地,

这里到底是哪里?

滚滚风沙,混沌中,

我是谁?

我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做梦。

还是躺在整容室里,我求医生把我脸上像秦眸的部分全部改掉;有时候却是和一个小男孩坐在一起,他冲着我笑,可是因为逆着光,我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

光怪陆离的一大串梦结束,我冷汗淋漓地醒过来,看见邻座的女生微微张开嘴,用有些惊讶的眼神看着我,或许是我突然醒来的样子吓到了她,我连忙转开眼神,掩饰般喝了口水。

高铁车厢里人不多,我昨天向杂志社请的假,一口气订好了来回车票。

我是谁,为什么沈钦隽明里暗里这样关注我……这些问题不解决,我想我会一直做噩梦的。

盛海依旧如同我离开时那样,微风,宁静,棕榈树叶轻轻摆动的时候,心都柔软下来。我走在小城干干净净的街道上,海风带着微咸的味道,视线尽头死以前放学路上买汽水喝的小店……很多人形容这里的人走路不急不缓,哪怕前边掉了一张百元大钞,也没人会跑着去捡回来。这么看来,丢弃我的爸爸妈妈,给我选了一个十分适合生活的城市呢。

这两天我一直在这个城市,学习,福利院,记忆中的每一个地方,我都去转了一圈,可是时间越长,我越觉得不开心。

原因很简单,我所有的疑惑,都在这里找到了解答。

尽管这座福利院的负责人已经换了,甚至当年照顾过我的阿姨也都退休了,可是他们给我找出了当年我被送进来之后所办的一系列水许,上边甚至还有记录在我进入这里之前,是从邻县的孤儿院转入的——尽管对于那段经历我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至于我提出来是谁在一直默默捐助我的问题,工作人员也对我解释说那是外界的捐款,因为处于饱和当事人隐私的原因,不可以公开。

问到最后,我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耽误了对方那么长的时间。工作人员却笑笑说:“没关系,我们遇到过很多孩子,长大后回到这里,无非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看看能不能找到父母的信息。能帮忙的,我们都会帮。”

我道了谢,走到门口,忽然回头问:“荣威集团是这里的赞助单位吗?”

我确定在他脸上看到一丝茫然,许是在搜索和荣威相关的信息,可最后他抱歉地说:“我们这样的事业单位大部分是政府拨款,也有企业资助,不过都是本地企业。”

这下是真的可以死心了。

我想我终究还是迟了一步,沈钦隽一定赶在我前边,把一切答案都完美预制好了。

助理已经给我发来短信,确认我明天是否回去开会。

我刚打算回复,又一条短信蹦出来:

晚上什么事?

我使劲想了想,倒抽一口冷气,脸色都白了:今晚是沈钦隽和秦眸的订婚宴。

我是信誓旦旦地答应了爷爷的,可是……不靠谱如我,还是给忘了。我心急火燎地去酒店取了东西退房,在前台办手续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恰好也在等退房。

我看到他的侧脸,心跳漏跳一拍。

沈钦隽的助理小谢。

因为给沈钦隽做特助,意味着下一步的飞黄腾达,所以集团上下大都认识这个低调的年轻人。

他怎么会也在这里?

我直直盯着他看,竟让他察觉了,一抬头看见我,怔了怔,神色微微有些尴尬。

我倒不尴尬,只是不知所措。

好比你认得一个人,他未必认得你,那么目光接触的刹那,究竟要不要打招呼呢?

犹豫的片刻,他竟朝我走过来,打招呼说:“白小姐。”

“你好。”我连忙说,“你,你认识我?”

他微微笑了笑,“沈先生提起过你。”

我想起过去几个月的荒唐,实在有些不忍提起,只能笑笑说:“你来出差吗?”

“是啊,马上要回去了。”他极有礼貌地问,“白小姐也要回去吗?要不要搭我的车一起走?”

我婉言谢绝了,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做汽车走高速的。

于是我们在酒店门口道别。我看着门童给他递上车钥匙,忽然喊住他:“谢先生,你去了盛海福利院吗?”

他条件反射般地回头望着我,平素那么沉稳的人,眼神中竟也滑过一丝慌乱。

“什么福利院?”他很快做出反应,彬彬有礼地问,“你说什么?”

我想我知道答案了,于是什么都没说,钻进了出租车。

赶到火车站,我问了售票处,今天最早到翡海的火车都已经是深夜的了。

我深呼吸,望着一个广场之隔的汽车站,没办法,也只能坐大巴了。

一上汽车,我习惯性地觉得缺氧,这个症状在这些日子愈发地严重。我找到位置坐下来,闭上眼睛,只觉得胸闷。车子稍稍一个晃动转弯,就觉得头晕。手机在包里震动

,我甚至不敢睁开眼睛去看一眼屏幕,直接放在耳边“喂”了一声。

那边的声音仿佛是清凉的薄荷,立刻让我清醒了。

我一下子坐直了。

告诉路上总有一种古怪的嗡嗡声,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让人觉得不安,我没听清他对我说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问:“你究竟瞒着我什么?”

忽然一切都安静下来。

我没有等到回答,车身剧烈地晃了晃,因为惯性,我的身子往前冲出去,所幸被腰间的安全带勒了回来,只是手机啪的一声,一道长长的弧线掠过,摔到了前边。

我的脑袋重重地磕在前边座椅背后,恰是那块塑料扶手的地方。

痛感从额头上蔓延开,那些噩梦又顺着这丝空隙钻了回来,我看到那个小男孩,看到他坐在我身边,而我被一个年轻女人温柔地抱着,她一直笑盈盈地把下颌放在我头顶的地方,直到……直到一模一样的剧烈晃动,那种疼痛穿越了时间而来,与此刻重叠。

我睁开眼睛,一片血红。

果然是出了车祸。

只不过是前边两辆车相撞,司机为了避开那两辆车,方向盘一转,大巴就撞上了隔离带。前边两辆小车冒着浓烟,而大巴里也是一片狼藉,行李落了满地,呻吟声不断。

我僵直地坐着,那个画面反复闪现,我在想那个男孩是谁,那个年轻女人又是谁?我坐在你阿里 ,为什么望出去一片血红?

我头痛得几乎难以再思考下去,我像是隔绝开了了一切,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有人轻轻推我,“小姐,你没事吧?”

我被惊醒过来,环顾四周,发现大巴里的乘客都已经陆续下车了,只剩我一个人,车窗外满是警车和救护车,我顺从地站起来,“我没事。”

“可是你的额角在流血。”年轻的医生和蔼地说,“先下车吧,我帮你处理下伤口。”

天色阴沉,一丝阳光也没有,细雨绵绵,沾到脸上腻腻的,那种潮湿阴冷感挥之不去。我披着毛毯坐在救护车里边,护士在帮我贴上纱布,看到额角上刚好的伤疤,“哟,额头上还有个伤疤啊?”

我没有回答,抬头看了看车外,交警拦出了警戒线,正在给当事人们做笔录。警戒线后的车子排起了长龙,高速暂时封道了。

我裹着毯子坐在一边,转移伤员的车子还在路上,这样一来,无论如何我都赶不上晚上的订婚宴了。

可我不着急,我甚至隐约有些庆幸手机摔坏了,谁都联系不上我。

雨水越来越大,淅淅沥沥的成了细线,沿着发丝、脸颊往下滑,从翡海方向终于开来了车子,我听到工作人员拿着扩音器清点着受伤乘客的名字。

一个接一个地上车。

我低着头,或许是因为风声越来越大,并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

是独独漏了我吗?

我终于抬起头,却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穿着整套高级定制的墨黑色西装礼服,甚至还戴着酒红色领结,秀挺的双眉因为见到了我,骤然间舒缓开;他气喘吁吁,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就这么看着我,然后跨上前一步,用一种很不舒服的姿势,俯身用力抱住了我。

我僵直地抬起头,下巴恰好扣在他的胸口,而他拢着我的双肩,气息一阵又一阵,或浓或淡地落在我的后颈处,低低地说:“你没事就好。”

很不争气地,我的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

可就是在这样的混沌之中,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难以克制地在颤抖,“是你吗?哥哥,是你吗?”

他没有答应,只是更紧地抱住我,顺势将我半抱起来。直到我站在他面前,与他对视,他攥紧了我的手:“回去再说,好不好?”

我固执地站在原地不动,他的手很温暖,可我的指甲扣在他掌心,一字一句地问:“我每天都做噩梦,梦到一个小男孩,是你吗?”

他依旧不答。

“我小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我的爸爸妈妈呢?”我见他毫无反应,急得要哭出来,“你告诉我,我究竟忘记了什么?”

他一双浓稠如墨的眸子原本深邃不见底,此刻却被我几句话搅起了波澜,竟似有些动摇,良久,仿佛下定了决心,“白晞,你相不相信我?”

我怔怔地看着他。

“我不会伤害你——你信不信我?“他的声音低缓沉着。

我像是被蛊惑了一样,点了点头。

“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他依旧紧紧攥着我的手,“可是在这之前,我想让医生给你做一次检查。”

“什么检查?”我怀疑地问,“我身体没有问题。”

他的一只手环过我的后背,带着我往前走,却答非所问:“我们先回去。”

他带着我走到马路的另一边,司机过来拉开后座的门,他让我先坐进去,我弯腰钻进去的瞬间,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车子有流畅而充满美感的线条,然而低调的黑色上却点缀着温柔的粉色花朵

,虽然只是后视镜上小小的两簇,却让我惊醒过来了。

我看了看手表,五雷轰顶,“你今天不是订婚吗?”

他坐在我身边,顺手松了松领结,毫无在意地说:“是啊。”

‘那你跑到这里来干吗?”我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现在回去来得及吗?”

他探过身来,帮我拉过安全带扣上,“来不及。”

“你疯了吗?”我简直难以想象秦眸的订婚宴删个,男主角却迟到,这件事只要让媒体知道一星半点儿,都会掀起轩然大波。

他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晕染了窗外落进来的几丝余晖,这幅姿态摆明了是不想回应我。我愈发震惊,“沈钦隽,我没有想错吧?”

他还是没睁开眼,“嗯?”

“你……你不会是因为怕我出事才赶过来的吧?”我觉得自己这样想太傻了,可是除了这个原因,我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解释。

他往另一边侧了侧脸,留给我无动于衷的侧面。

我忍不住推他一把,着急说:“那你的订婚宴怎么办啊?推迟了吗?”

“如果我说我不订婚了,你会不会愿意安静下来,并且表现出一点儿同情的样子?”

我呆住,看到他睁开了眼睛,静静看了我一眼,仿佛我才是真正令他觉得棘手的问题。片刻之后,我终于醒悟过来,他一定是因为这件事很难过,所以才这儿大老远跑来找我。我有些抱歉地看着他,低低的说:“好,我懂得——一个人很难过的时候,总是希望能找些别的事寄托下情绪。”

他哑然看着我,不置可否,只是转过了头。

回去的路上我看到他一次次地摁掉震动的电话,最后大约是不耐烦了,索性就关机了。

“我方便问下,为什么不订婚了吗?”最后问出口的时候 ,我觉得自己有一天如果真的死了,一定是被好奇心害死的,自己都这样了,还有心情去管闲事,“是真的不订婚了,害死像上次那样?”

“那你要不要再来一次?当我女朋友?”他淡淡地望着我,目光中隐含一丝戏谑。

我白了他一眼说:“我再也不会那么傻了。”

他无声地笑了笑,看看车窗外。剩下的车程大约三四个小时,我没再开口,他也是满腹心事,两个人出奇一致地保持着沉默,直到城市的霓虹又一次开始闪烁,仿佛是点点亮起的星光浪潮。我忽然有种预感,这座繁华的城池里,我们再被席卷其中,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悲欢离合,也不知会走向怎样的结局。

车子最后在市中心的公寓前停下,荣威大厦就在唉不远的地方,我看了一眼,今天的大厦并不像往常那样,霓虹灯光柱如潮水般升起降落,而是在中央用红色的灯光拼凑出了一个完美无瑕的心形。

——那是为了庆祝秦眸和沈钦隽的订婚 特别设计的。

我忍不住侧头看看他,他也微微抬起头,看着那颗璀璨的红心,有片刻的怔忡。

“程序是早就设定好的,看样子技术部忘了改过来了。”他转开目光,微笑地看着我,“可以让我上去避一避吗?”

其实公寓是他的,只不过现在钥匙在我手上,还没来得及还回去而已。我从包里掏出那把钥匙递给他,“还给你,我自己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