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去了淑景宫……”
“陛下在与潘贵人饮酒……”
昭阳殿里,太后也在饮酒,消息一件一件传进来,如同佐酒。太后摇头道:“皇儿心急了……”心里未尝不觉得诧异,过去两年,怎么钦儿连两年前的气度都没有了,就不能再等等,或者再细想三分么?
郑林道:“陛下是想得太久了。”
但凡人对一个东西朝思暮想得太久,真真到手的时候欣喜若狂,又哪里还沉得住气去判断真假。不当场失态,已经是人杰,还能沉得住气去判断与思考的,那是万里无一。皇帝到底年纪太小。
年纪太小就身居高位,一切都来得太容易。郑林也听说过两年前太后寿宴的风波,他相信那一次,皇帝也是定了决心,想要把权力从太后手里拿回来——然后他几乎成功了,如果不是他后来反悔的话。
虽然前有小潘儿的死,后有皇后选得不如意,但是总的来说,皇帝的人生还是可以称得上一帆风顺。
郑林想起自己在赌场、青楼、街头,贵人后宅里跌宕的那些日子,你不会知道,那些反复、汹涌而来的失望,就像是站在沙滩上,一遍一遍冲刷着他的脚。永远都没有尽头——你能指望海浪停止么。
那像个笑话。
兴许是因为那些日子,后来一步登天,他反而收得住。所谓轻狂,不过是摆给外人看。他肆意而为,他始终知道后果。
太后再喝了半盏酒,眼睛里就添了醉意。虽然这个结果也不是她不能够预想,但是真真到眼前来,多少是失望的。他是她的儿子啊,她十月怀胎容易么。后来在宫里战战兢兢、做周皇后的眼中钉她容易么。
后来……先帝一朝撒手,孤儿寡母半夜临朝,诓得周肇从蜀中归来,击杀于朝堂,容易么。
这个小兔崽子,如今是长大了,翅膀硬了,连他娘过几天好日子都容不下——还想他能容下天下么?
太后冷笑一声,仗着醉意斜视郑三:“郑郎倒是肯给他说话,可知道钦儿亲政,第一个要杀的是谁?”
郑林倾身过来,在她耳后吐一口气,连说的话也纯用气声,并不落到实处:“除非娘子不要我了,不然陛下再怎么着,也会再等等……”他有什么,他算什么,死狗一条,皇帝不会连这个耐心都没有吧。
“要是我死了呢。”太后冷笑。
郑林也笑:“我要说娘子千秋万岁,那是假话。”
“那真话呢?”
“娘子不在了,我还在这世间有什么意思,”郑林笑了起来,“陛下大约是容不得我给娘子陪葬,不过,那有什么打紧,到了地下,娘子且等等就是。”话虽然说得轻佻,却是应声而答,眉目之间全无半分迟疑。
太后心里一荡,抱住他的脖颈,正要说话,忽然又有消息到了:“陛下、陛下喝醉了……”
“喝醉了也要来与哀家说……”太后哼了一声,神色里已经大是不满。就皇帝离了昭阳殿之后种种,喝醉简直就是必然。
而她已经听够了。
——听够了她的儿子为了即将掌权而欢欣鼓舞——或者说,她听够了她儿子为了她的即将失势举杯相贺。
郑林却轻轻巧巧笑道:“怎么,太后没有听说过酒后吐真言么……”
太后心神一凛,往那宫人看去:“圣人就只是醉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