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和三年七月。
周城从外头回来,没看见他娘子,问左右侍婢,说在通波阁。信步走过去,远远瞧见灯火通明。侍婢要出声通报,被他摆手制止了。
通波阁四面皆琉璃,隐隐看得见人,穿得极素,挽着袖,头上也未见珠钗,就只松松梳了个髻。出孝之后便少见她穿这么素了。周城在门外看了片刻,推门进去,阁中置冰,十分清凉。他脚步轻,她也没察觉。
一直走到跟前,方才发现铺在她面前的纸,纸上画了一半的人儿,周城定睛看去,不由失笑:“娘子这画的谁?”
嘉敏受惊,差点儿滴了墨,也不回头,只嗔道:“驸马如今是越来越放肆了,进门都不通报一声……”
周城凑过来笑道:“原来娘子是真个会画。”
嘉敏丢下笔在他脸上抹了一把。周城拉开她的手看,但见手心乌黑,便知道自个儿脸上也是一团污。也不擦,反凑过来贴她,嘉敏左躲右躲就是躲不开去,被他狠亲了几下:“……前儿问你,你还说不会。”
嘉敏闷头不作声:他前儿问她这个,是想在身上刺幅花绣,央她画个样子。她素日里不过自个儿画着玩玩,说不上好,怎么有脸拿出去。况他想绣个狼——要绣只猫儿狗儿她心里还有三分底。
“……却又背着画我做什么。”
嘉敏不答,只问:“郎君不是说今儿去四叔府上赴宴,晚上不回来吗?莫非是落了东西在家里?”她想不出宵禁之后周城绕大半个城跑回来的理由。
周城笑道:“不能是我想你了?”
嘉敏从青瓷碗中拣了颗葡萄塞进他嘴里。这人嘴是越来越甜了。又听他说:“我要不回来,怎么知道知道娘子背地里画我?”
嘉敏面上发红:“我就是拿郎君试试手罢了。”
周城道:“当真不是娘子舍不得我远征,画了来作念想?”
“当然不是!”
周城道:“娘子是越来越不肯与我说实话了。”
嘉敏略低头不语。
和大多数夫妻相比,他们实在说得上聚少离多。特别上次抬了个血人回来,差点没把她吓死。她如今是很怕见不到他。他也是知道这个,才鲜少在外头过夜。如今又要走。她心里头未免有些闷闷的。其实他从前也出征,近是一月两月,远则一年半载。她父亲、兄长当初也是这样。
她原道自己并不像一般女子那样惧怕离别。却原来也是怕的。
周城道:“娘子索性也给自个儿画一幅,让我带着。”
嘉敏摇头:“我画得不好。”
周城看了看案上,画中人骑在马上,阳光照着他的铠甲,恍然若金。他于书画上无甚鉴赏力,看不出什么技巧,只觉得画中人眉目里神韵流动,生机勃勃。因笑道:“娘子总不至于除了画我,别的都不会了吧?”
嘉敏道:“还会画个猫儿狗儿什么的。”
周城:……
周城很坚决地道:“我要绣个狼!”
嘉敏:……
“洛阳又不缺画师,却赖我做什么!”
周城瞟她胸口,低头咬住她衣襟,就要往边上扯。嘉敏打了他一下,那人亦不松口,只歪头冲她笑。
嘉敏下手抓住衣襟,哄他道:“大将军天生丽质,原不需这些。”
大将军“嗷”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