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兵器研究院。
石越与苏颂望着摆在沈括面前的机械,石越的眼中闪烁着惊奇的光芒——天才的设计!石越感到不可思议,在没有自己指引的情况,沈括能设计出这个机械来。摆在石越眼前的,是一个架子上面放置的齿轮,齿轮的中心用轴连着一根杆子,杆子上面有一个爪子似的东西。而在齿轮的下侧,架子固定着另一个爪子,正好合在齿轮之上。沈括让他的一个学生转动杆子,当杆子顺时针方向摆动时,杆子上面的爪子便插入齿轮的齿槽中,齿轮亦随之转过相应的角度。与此同时,下方的爪子则在齿背上滑动。苏颂望着这似乎平平无奇的东西,不知道其中有何奥妙,却见沈括微微一笑,向他的学生点点头,那个学生立时开始逆时针转动杆子,此时齿轮下方的爪子阻止齿轮逆时针转动,而杆子上方的爪子则从齿轮齿背上滑过,整个齿轮静止不动。那学生忽然加快速度,齿轮便一直作着单向的间歇运动——苏颂的嘴开始张开,人也不禁走近几步,赞道:“妙哉!”沈括却一直注意石越,见石越神色间似乎对这种机械很熟悉,不由奇道:“子明,你见过这个物什?”
“棘轮机构,我当然见过。”石越随口答道。
沈括与他的几个学生顿时都呆住了。石越这才发觉自己失言,一时尴尬无比。半晌,石括怅然若失的叹道:“不料世间竟早有聪明之人制出此物,我还道自己已是极得妙思,哎……”
石越有心安慰他,可是这却是涉及至自己来历的大事,只能不痛不痒地说道:“存中兄之才智,的确已是世所罕见。”
沈括摇头叹道:“子明毋须安慰我。这个物什,是叫棘轮机构么?”
石越却问道:“存中兄本来又是如何命名?”
沈括摇头不答,只默念道:“棘轮、棘轮,果然是个好名字。这些零件,想必亦各有名称?”
石越无可奈何的点点头,道:“正是。这个杆子,叫主动摆杆;齿轮便叫棘轮;主动摆杆上的爪子,叫驱动棘爪;下方这个爪子,叫止回棘爪。主动摆杆与刺轮相连的轴,叫从动轴;与驱动棘爪相连的轴,叫转动轴。”这种最简单的棘轮机构,石越曾经不止一次的见过,因此对于各部分名称,竟是记得十分清楚。
“果然是好名字。”沈括叹道。
“存中兄的发明意义重大,在许多地方都可以用到!”石越见沈括总免不了怅然若失,连忙岔开话题。
苏颂本来也是精通机械,宋朝最先进的天文仪器,他便有设计之功,自然是识货之人,也不禁赞道:“的确是工者之利器!”
“我料存中发明此物,不止是工者之利器如此简单。”石越望着沈括笑道。
沈括听到这里,神色一振,笑道:“正是如此。因子明说要改进弩的设计,除了以钢为弩臂、统一弩机规格、精确望山刻度之外,我以为还可以设法章省弩手的体力、缩短上弦时间,这棘轮一物,便由此而来——用棘轮传动,便是老妇稚童,亦可张弩!此物于单兵所持之弩上作用还不甚明显,毕竟工艺甚繁,造价太贵,然而若用到七种床子弩上,则意义巨大。似三弓弩,射程达三百步以上,一次可发数十箭,然须七十人操纵,消耗体力甚巨,若装上棘轮机构,则多不过十数人而已!且激战一日,亦不觉疲惫。”
苏颂顿时大喜,他知道床子弩威力巨大,是攻守必备之物,如果改进至此,自会大大增强宋军的战斗力。他思忖一会,道:“若能如此,则禁军组成战阵,三百步以外,用床子弩与神臂弓,床子弩先发,神臂弓次之,一百五十步以内,则用弓箭。若是守城或有营阵防护,床子弩之威力,实不可小视。不过……”
“不过什么?”石越见苏颂忽现迟疑之色,不由问道。
“钢臂弩的推广,甚是问题。虽钢、铁产量皆有增加,且以钢为臂,可以减少天气对弩的影响,增加射程与力量,但是全面采用配备钢弩机、棘轮的钢臂弩,价格不菲,亦是一大问题。”苏颂身为军器监,自然要考虑到兵器的价格成本问题。
石越笑道:“我担心的却是产量。”
“这倒不用担心,一年装备至少两至三个军不成问题。”苏颂对于产量反而不以为然。
“三个军?年产四万五千把钢臂弩?”石越不可思议的反问道。
苏颂淡淡地回道:“若让所有作坊全部开工,我能做到。”
“罢。”石越笑着摇了摇头,道:“只需整编一军,装备一军,如此足矣。以前的淘汰军器,不妨卖给民间的武装船队,装备厢军,还有辽人内战,普通的弓弩,正好送给他们。至于成本,我会再想办法考虑……”
苏颂笑道:“若皇上最终能允许彻底开放民间持兵器之禁,允许卖诸葛弩,那么许多兵器都可以卖掉。民间用来打猎,却是最合适不过。”
石越叹道:“始终是国家大防,能否最终通过,我亦没有把握。”
“所有的报纸都支持彻底解除持兵之禁,白水潭学院的技艺大赛马上又将举行,民间清议,却是支持的……”沈括插口说道。
“且看文相公要如何说。”石越摇了摇头,文彦博的心思,委实难猜,偏偏潘照临又被派出去了。
让石越没有想到的是,他今时今日之身份地位,早已不比以前,即便在政治声望颇受影响的情况下,亦有人对他讨好献媚。仅仅数日之内,便有数十名官员接连上表,公开支持解除持兵之禁,其中淮南东路转运使更是重提当年石越钢铁奏折之旧事,甚至提出可以让部分兵器生产民营化!石越自是知道这些人支持自己,很多并不是因为政见相合,而不过是知道自己的地位日渐一日的巩固,希望凭借这种支持进行政治投机,为自己以后谋一个好职位。当年党附王安石的人,大抵便是此辈。石越自然不介意他们进行投机,但是“回报”这种东西,他暂时却没有准备给他们,他没有任何兴趣走上王安石的老路。不过这几份奏折的确上得恰得好处,又过了数日,苏颂便同时向皇帝和尚书省提出了改进手弩与床子弩,装备整编军队,处理过往军器等一系列问题的札子。是否允许民间制造、携带部分兵器,立时成为朝廷必须要讨论的一大问题。
“数日之内,皇上接连召见韩绛、吕惠卿、文彦博、王韶、冯京、吴充、司马光、王珪、陈绎、蔡确、韩维、张璪、元绛、曾孝宽、郭逵还有李宪共十六名大臣,询问对于修路与军屯、解除持兵之禁、允许部分兵器私营的看法。关于修路与军屯,似乎只有吕惠卿与文彦博说要从长计议,旁人倒没有反对……”司马梦求笑道:“而司马君实看起来似乎竟很支持这个提案。”
“那么纯父你的看法呢?”石越笑道。
司马梦求笑道:“我开始亦奇怪参政最初为何提出那样的计划,但想来有潜光先生参赞,参政又一向谨慎,其后必有深意。果然,朝野间才被这庞大的计划吓了一跳,立即又有新的计划提出来,相形之下,无不觉得这个计划实在可行——这可是进二退一之策?”
石越笑着摇了摇头,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旋即笑道:“吕惠卿必然料不到我这么快抛出一个新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