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得很对,你永远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会先来。我正睡在兴头,烤鸭酥鸡也吃了几回,没曾想给烟儿死命地摇了起来,那阵仗大,震得我半日里分不清现实梦境,又一阵给我洗漱,念叨什么好日子来了。
看四太太乐呵呵已经坐到大太太的房间里,两人不知道在说甚么。烟儿带我喝过茶去吃早膳,正好给大太太请安,我这才听得四太太高兴的原由。
"姐姐好福气,那正名儿被抢了不碍事,你房里横竖都要出个娘娘。今日我先过来讨喜,送些不体面的东西,姐姐还不要怪罪。等几日你家轻文嫁了过去,还能愁什么?做小是做小的福利,姐姐看得开,说不准临江王就喜欢轻文的模样。"
我听得云里雾里,看得四太太一脸谄媚,真不明白。
大太太从不喜形于色,所以四太太这些褒奖自然是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两人又寒暄一会儿,大太太便以身体不舒服为由,叫故梦送走了四太太。她愁着脸,一动不动,看不出来任何情绪。
待四太太走出院子没了声儿,烟儿才开口抱不平。
"大奶奶,四奶奶的心思我全知道。她怎么能够这样说话?这本就是三小姐嫁过去,半途给二奶奶拦住,嫁了五小姐过去做大房。如今又参和着我家小姐过去做填房,莫大的不公平。竟不知道是哪个黑心肠的人要我家小姐面皮上受委屈!"
大太太咳嗽一声,训了丫头两句,不了了之。
我仍旧不动声色地现在一旁,这四太太如此的殷勤到不少见,往日但凡是二太太有个什么她总贴脸费心地靠过去,今日倒是惊讶,竟然到大房这里走动。
下月是北朝正历,年庆放到初一,初五司徒轻珑就嫁过去。我原想着这宅子里风声不大好,等司徒轻珑嫁走那日裹着乱离开,现在竟然是让我也嫁了过去当做填房,我真算是开了眼界,这样倒霉的事也落到自己身上,竟不知是哪个有心为之。
我细细想来,朝堂里无一人与我相联系,若论得联系,只司徒府上几位太太。司徒老爷是断然不会妇人之嘴,只见得二太太四太太五太太六太太。那二太太平日里最恨我,千方百计夺了我的位置给司徒轻珑,怎的还要我同她一起嫁过去做小?五太太只一个年幼儿子,寻常里是断然不肯出来做事,只把寒雪斋的门关得紧紧,若非庆典大礼,一只苍蝇也是飞不进去的。六太太时不时发疯又无准话,量也是不可能的。我忖度,若不是四太太从中作梗也不会这样殷切地过来请安。她无儿无女,自然是要仰仗人的,二太太心性一向娇惯跋扈,保不齐哪天也将她处置了。
我这样想定,当下给大太太提要求出去玩玩,她自然是不准,我故作恼怒回了房间,当夜去杂役间拿了几件男人衣服,关了门睡觉。半夜起来又让故梦通了个平日里断不能从大门进出的倒粪下人出门去,行到市东乐坊街窑子里转了几圈,快天亮的时候便偷着让故梦来这里接着我回来。
这几日百里晋来得勤,我自是没有这个心思理会他。当然,他来的目的也并不在我。两人各做各的事,我也算怡然自得,过得清净。隔日又换了几样首饰取了些钱,打听到萧山的西平王也要回来年庆,心里自然生出一计。
这西平王不俗,北朝皇帝第二子,仙逝的上怡娘娘所生,年二四,城中威望自然,早年最受恩宠。但自母妃去世,他的地位便有所动摇,前几年加冠封了萧地去做王,出城那日八千百姓布衣相送,场面甚为壮观。
萧地位于皇城西北,土质贫瘠,种不出来东西。西平王便根据其山地特色引了外来物种,凿河开渠,又兴修水利,整治得井井有条。又惩治贪污,换一批新上官员补位,自此萧地面貌焕然一新。这几年渐渐好起来,皇上见他成绩不错,前日又加他一级功勋,特地赏赐回来庆年。
乐坊街街北拐口有个周瞎子,其实不然,双眼比我还清明。祖上考过功名,做了几朝的官儿,到他爷辈儿旁人惹祸受了牵连,家道中落,现改了祖业专做拾人牙慧的活儿。前几日我偷溜出去给遇到,他摆了八卦桌子台,拜了天地翻周易,正给人看面相,说着胡话恐吓几家的妇女,我见不过,拆了他的台,散了那几家老实本分的妇人,见他可怜,又赏了他几焠银子,登时高兴得不了,拣些好话与我说。
我自然是不想上这个当,只遣他寻了西平王归来路线时辰,好去截他一道儿。
这几日将军府里也忙得不可开交,早时辰也要开个七八次大门,迎各个地方来的宾客礼品,司徒老爷脸上也甚有光彩,心情不错,特地招来皇城里数一二的戏班子,搭了戏台,逢着庆年的喜份唱几天戏。二太太趋炎附势,宫里几个娘娘送了些东西来,她倒忙不迭去回礼,也给了大太太喘息的时间。
趁乱我随戏班外出购物的时刻一起出了司徒府,这几天我抱病在冷春院里足不出户,倒也没有人会关心我死活。二太太怕沾染病害,听了我的消息,紧赶慢赶专让老爷下着命令,只许大房院子里人送我一日三餐,惹了我面的人喜糖也讨不到。大太太没说话,暂且将故梦烟儿调去置办年货。
这出来
我没地去,照着周瞎子给我的信息一路寻到西平王今日休憩的大宝寺。这寺庙自然不允女人进去,我在外面柴洞里找到周瞎子替我备好的衣服,放了几焠银子进去。
这寺里清净,我兑了帖子进去,方才有人来领我,见了主持安排的弟子只交代了几句又遣人一路又将我带到隐居处。
"今日寒寺贵客相迎,望施主海涵暂住隐居处,周施主已替施主缴纳香火钱,施主放心住便是。"
我遣他下去,只自己在寺庙里闲逛。却并没有我想象得那样隆重,还以为众兵把守,这寺庙里偏寂静得可怕,足见那西平王也并非一个浮躁人。素日里我虽不信神佛,也不能玷污人家信念,只走得小心。穿过几处幽暗的梅花花房,见那佛壁上刻得有些经文释义,远处有一所小亭子,我走了上去,见蓝底漆着"远山亭"三个繁体字。
这算上寺庙高处,见到隐居处早已淹没在重重梅花林子里,不觉又等了半个时辰。依旧是无一人来,我等得乏了,哈欠连连,想着戏班差不多购办到尾声,一脸扫兴。竟不想还是未遇到,周瞎子的消息是准的不错,但怕那西平王在路上遇到山贼繁琐事也不一定。当下便离了远山亭。
一路回到隐居处,正打算离开,却听见寺中有人高呼起火了。我垫着脚望,那大宝寺中偏西处起了点烟,料想火也不大,避免惹是生非也是明智选择,我不及告诉主持弟子便往寺门走。
竟不想半路给人拦住,说着我行色匆匆,非拉我去主持面前理论。我这下百口莫辩,只得随了那小僧到了主殿。主持正在面客,抽不出空儿来说话,只叫我们等了一阵,我猜想定是那西平王才到。
过一阵,主持得了空才出来,那身旁跟着一位男人,我眼里兴奋,直觉得定是西平王。走近才看清,那男人三十岁上下,一身明暗相当的绸袍,袖口镶棕边,底子朱色内衬,围圈的胡子和半腰的赘肉,心冷到骨子里去。原来这西平王如此样子,亏得我方才在远山亭上未遇见,如今想出来都着实好笑。
小僧一口咬定我匆忙出寺居心叵测,老主持问了几次,也没问出个名堂。我瞥一眼那小僧,觉得这个小僧甚是奇怪。
"你这小僧真是奇怪,说我行色匆忙,你凭了什么就判断我居心叵测?我若是内急了,寻地方方便,不也是匆忙吗?非要等着我尿了一裤子才能够解释清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