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汤喜喜,今年18岁,外语学院大一新生。
我有一头长长的直发,还算标准的身材,喜欢吃零食,追美剧,逛街买各种各样的小东西。可是尽管如此,见过面的人还是会惊讶,因为我怎么看都像是20多岁。
的确,我有一张与年龄不相符的脸,每次跟其他几个舍友走在一起,外人总会以为我是她们的老师,最可恨的是那几个丫头,嗓门一个比一个大,争先恐后喊我汤老师。
我在校主修的是日本语,实际上学得并不怎么样,而且我这人没什么远大的理想,比如做个高级翻译等等,我从没有想过。所以我的生活总是过得很懒散,平静到不起一丝涟漪。
但是两天前,我平静的大学生活被打乱了。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开始陷入一个幽深昏暗的谜潭,从此无法脱身。
那天是周二,有点阴天,天边的云彩像是兑了水的墨汁一样浑浊。
宿舍里只剩下我和秦素。我住的617宿舍原本是六人间,但今年学校招生情况不理想,很多专业都没有招满,所以我们宿舍实际上只住进了四个人。
洗漱完毕已经过了早上10点钟,我往脸上敷了张面膜,刚坐下来准备更新微博,秦素充电的手机就在桌子上响了。我把秦素摇醒,然后拔下充电器,将手机递给她。
秦素睁开眼,迷迷糊糊接了电话。
我这边还没重新在座位上坐下,秦素就从被窝里钻出来,冲我喊:“汤老师,帮我去楼下拿包裹好不好?”
“自己去。”天气这么冷,我可不准备下去。
“哎呀,好姐姐!快递员都等急了,我穿好衣服再下去就来不及啦!”秦素裹着被子连连向我作揖。
“下不为例。”我起身穿上羽绒服,拿着秦素的证件,下了楼。
快递员估计是有急事,几乎没怎么核对,就让我在单子上签了字,然后指着墙角一个大大的编织袋说:“去拿你的东西吧。”
我的头一下就大了,走过去掂了掂,袋子里的东西少说也有几十斤。我用手摸了摸,软绵绵的,好像是一床被子,再往下摸了摸,硬硬的,猜不出到底是什么。
原本打算给秦素打个电话,要她下来一起抬上去的,可刚才急急忙忙下来忘了带手机,我打量了一下四周过往的人,结果没一个是认识的,于是干脆自己拖拽着大大的编织袋,朝楼上走去。
好不容易把东西搬回了宿舍,一进门我就开始抱怨起秦素来:“素素,你也太有心计了吧!这么重的东西你怎么不早说啊,害我一个人搬上来,老娘的肾累坏了你赔得起吗?”
秦素原本还在睡觉,听了我的话,从被窝里爬出来,她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我跟前的一大包东西,说:“汤老师,你在说什么呀?”
“什么什么呀,你的包裹!”
秦素挠了挠凌乱的头发,皱着眉对我说:“你搞错了吧,我前天是从网上买了一双鞋,可也用不着这么大的包装啊!啧啧,光邮费就得比鞋子还贵吧。”
我可没心情跟她贫:“行啦,你赶紧下床,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经过这么一折腾,秦素也没了睡意,干脆穿好衣服下了床。她在那个巨大的包裹前蹲下,像是在研究一颗炸弹,然后惊奇地指着编织袋上的一行字说道:“还真写了我的名字呢!”
她兴致勃勃地找来一把小刀,三两下就把束口的绳子给割断了。
我们的视线里出现了一片艳红,那种上等丝绸所独有的光泽让人忍不住赞叹。这是一床丝绸被子,有着顺滑的质感和精美的刺绣。被面上用七彩线绣了两只鸳鸯,在一碧清波绿水中游弋。做工实在太用心了,就连鸳鸯溅起的水纹都是一针一线毫不马虎。
睡在这样一床丝绸棉被里,一定很舒服吧,我想。
但就是这样一床被子,却有个让人看了很不舒服的地方。上面绣的两只鸳鸯,全部是黑色,若不是它们的形态动作活灵活现,恐怕会让人误以为是两只不祥的乌鸦。
“这、这肯定不是我的东西啊!”秦素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我没说话,两手抱着被子,站了起来,将它放在了身边的椅子上。
“哇,还有好多东西!”秦素指着编织袋里面。
我重新蹲下来,看见底下还有一口平底锅、一只碗、一双筷子……秦素眼尖手快,提起一个东西,原来是一件崭新的红色羽绒服,吊牌都没有取下来。
“到底是谁的呢?”秦素更加纳闷了,她的手下意识地伸进了羽绒服的口袋,居然真的从里面掏出一个什么东西。
是一张字条:“请秦素同学代为保管。”
落款是“张雅丽”。
“她是谁呀?”我问。
秦素的脸色不知何时变得分外难看,身子也顷刻之间远离那个包裹。她眼睛瞪得很大,脑子里似乎在回想着什么。
我被她的反应吓倒了。
秦素这才说道:“她是魏敏的妈妈。”
我有点糊涂了,干脆接着问:“魏敏又是谁?”
“魏敏是我们的舍友。”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不认识?”我说。
“那都是你来学校之前的事情了。”
原来是这样,其实,我是大概一个月前才来学校报到的,暑假的时候我生了一场病,拖延了上学的时间,所以有些事并不知情。
“干什么要让你保管呢?她女儿魏敏呢?你能联系上她吗?”我突然变成了话痨。
秦素摇摇头,很艰难地从嗓子眼挤出一句话来。
“联系不上,魏敏已经死了。”
【2】
“你说什么?”我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秦素刚才的话。
“你说那个魏敏就是死在这间宿舍里?”
秦素有点神伤地说:“我没有吓唬你,我说的是真的。”
真的!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哪个是她的床位?别告诉我我现在住的就是她的。”
“哪能啊。”秦素淡淡答着,指了指2号床位,“魏敏当初就住在这里。”
我一下明白了,为什么我最开始来的时候,想选2号床铺,却被宿舍其他人拉到了现在的床铺上。
“她是怎么死的?别告诉我是凶杀案。”我暗自想着这绝不可能,否则她们也不会如此淡定地住在这里。
果然,秦素说:“是自杀。”
“从军训开始,她每天跑去医务室开两片安眠药,从未间断过。然后那天,她就一次性将这些药片全部吞了进去。我们回来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没了气息。”秦素眼里的哀伤更明显了。
“魏敏为什么自杀呢?总得有个理由啊。”我说。
“她表面上是个很随和的女生,从没见过她大声说话,但后来她母亲,也就是张雅丽来学校打理她后事的时候,曾跟我们透露,魏敏患有很严重的抑郁症。”
“抑郁症哦。”我在心里咀嚼着这个名词,这可不是个好东西。
“谁说不是呢,听说很多人都会得这种病,只是情况有所不同。”秦素这丫头好像听到了我心里的话。
我再次看了看地上的东西,莫名觉得里面散发出一股不祥的气息:“张雅丽寄这些东西干什么?”
“不知道。”秦素说,“暂时还不能丢掉,先在宿舍里放一下再说。”
正说着,我身后响起一阵高跟靴敲击地面的声音。
一回头,就看见余心爱推开了宿舍门,正好奇地看着我们。我和秦素正忙着将丝绸被子小心放进编织袋,被余心爱撞见,一时间倒不知该怎么解释了。
“寄来了?”余心爱张口就说。
我和秦素一愣,赶紧把她抓进来审问:“听你这口气,知道这袋子的来历?”
“当然!”余心爱有点嫌我们大惊小怪的意思。
“不过我说了,你们都不准生气。”余心爱调皮地转了转眼珠。
“快说!”我和秦素算是答应了。
“其实我也是刚知道的!”余心爱扒了扒编织袋里的东西,“今天晚上不是有个外语沙龙嘛,我正忙着布置现场,结果魏敏的妈妈张雅丽阿姨打来一个电话,说是寄到我们宿舍一大袋子东西,但毕竟魏敏已经不在了,她担心我们不同意或者有别的想法,便来了个先斩后奏。写了素素的地址,然后打电话给我交代详情。”
听了这番话,我心里一下亮堂许多。
“这个张阿姨也真是的,直接说多好,非要搞得这么神秘。好歹魏敏也做过我们的室友,收个快递这种事情我们还会拒绝?不过……”秦素一下想到什么似的,看向余心爱,“她寄这么多东西来,想干什么?”
“所以我才要你们不要生气嘛。”余心爱突然指着魏敏睡过的2号床,“我们把这些东西铺到那上面去。”
“什么?”我大惊失色。
“没搞错吧?”秦素也撅起嘴来。
“千真万确。”余心爱强调,“不信你去问张阿姨,我急匆匆赶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心爱,把这些东西铺到床上,这是为了什么啊?”我忍不住问。
“今天是多少号?”余心爱忽然反问我。
“11月6号吧。”
“没错,也就是阴历十月初一,鬼节啊!”余心爱突然朝我伸出双手,吓得我一屁股坐在地上。
“啊,该不是……”秦素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该不是魏敏的鬼魂今晚上要回来了吧?”
我脑海里马上出现了一幅画面,漆黑人静的夜里,宿舍每个人都进入了梦乡,有人甚至打起了轻微的鼾声,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飘飘忽忽进了宿舍,然后飘到了2号床前,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我想我的脸色不比秦素好到哪去。
“哎呀,这么迷信的事情你也相信?”余心爱又说,“按照她们家乡的习俗,去世半年内的人,会在鬼门大开这天夜里回魂,来到生前最后生活过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
随后余心爱又楚楚可怜地说:“张阿姨多可怜啊,我们应该体谅她的,对不对?”
她这话是没错,可一想到要把那床被子铺在2号床上,我心里就觉得别扭。我扭头看秦素,她似乎也很纠结。不过她是个善良的姑娘,跟我商量道:“汤老师,我们就帮人家完成心愿吧?”
“我没什么意见。”我说了句言不由衷的话。
“太好了!”余心爱拍拍手,“那我们就赶紧收拾一下吧!”
三个人一起将那床绣了一双黑色鸳鸯的丝绸被展开,发现不是一般的大,里面睡两个人都绰绰有余。
“心爱,要不晚上你躺进去,等着魏敏回来?”秦素不怀好意地开玩笑。
“呸呸!小心我打你!”余心爱说完又看我,“汤老师,你在想什么啊?”
我摸着光滑的被面,心里却一直在犯嘀咕,今天夜里,她会不会来?
【3】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都不跟我商量一下?”
黄琦把包往自己床上一扔,板着脸看着大家。她身上有股香火的味道,淡淡的,却不经意间飘进我的鼻子里。
“我们打算等你回来再告诉你,况且,魏敏生前跟你关系不是最好吗?”余心爱说。
“我们以为你肯定会答应的。”秦素也说。
“那是当然的。”黄琦没忍住,笑了出来,“就算你们都不同意,我也会同意的。”
“琦琦,你个死丫头,装得太像了,刚才我紧张死了!”我上前去捏捏她的脸。
“咦,汤老师,你已经知道了魏敏的事情?”黄琦问我。
我点点头。
黄琦却在椅子上坐下来,仰头说:“进了大学后,我第一个接触到的朋友就是魏敏,两人的关系还不错。她的性格是有点忧郁,而且很容易陷入悲观的情绪。可是,就算这样,我还是觉得她不至于自杀。”
“可是,当初你不是跟警察说,魏敏的精神状况很不好,每天都要跑去学校医务室开两片安眠药吗?”秦素一遇到问题就会皱眉头。
“当然,我跟警察说的都是实话!”黄琦一边说一边换下拖鞋,她又说道,“那段时间,我天天陪她去医务室,我记得很清楚,到她死前,一共是43天,也就是86片安眠药。实际警方从她体内检测到的安眠药含量足足超过了140片!”
“天,这么多!”我惊讶地捂住嘴巴。
“还有件事情,我觉得警方的结论也有些欠妥当,就是她的遗书。”黄琦说。
“遗书?她还写了遗书?”我问。
“警察不是说,那几个字是魏敏的笔迹吗?”余心爱说。
“是魏敏的没错。”黄琦咬咬嘴唇,“她死前留了一张纸,上面写了几个字‘我不想活了’。也许你们不知道,魏敏经常有写类似话的习惯,好几次我都见到她在纸上胡乱写一些厌世的言论。总之,魏敏的死在我看来,疑点重重。”
黄琦接下来的话有些伤感,她说:“可是警方讲求的都是证据,我的话并不能引起他们的重视,后来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魏敏的死也就被定性为自杀案件。”
我赶忙安慰她:“琦琦不要难过了,魏敏在天上看着呢,你对她的这份情谊,相信她永远都不会忘掉。”
“唉,我倒宁可没有认识她,也不希望她在这间屋子里丢了性命。”黄琦擦了擦眼泪。
余心爱和秦素也都围过来劝她,大家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不过还好啦,”黄琦强装出笑脸,“今晚可是鬼节哦,我刚才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很多人蹲在街口烧纸。你们知道那是在干什么吗?那是在给死去的人们招魂,指引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