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影的到来给这个绝望的地方注入了一丝生机,每天都有许多人来向她哭诉哀求。五十年,有两千余户人家人亡家破,伤惨哀痛。那些尚未罹难的家庭也是在惶恐惊怖之中苟延残喘。甚至有些女人发现自己怀孕后就立刻打胎,唯恐生出男孩,自己和孩子都会莫名其妙地死掉。平安集,却已经太久不知平安是何滋味了,连天空都失去了湛蓝的原色,笼上一层让人心寒的死灰。
水影困在来到这里已经三日了,面对着泪眼哀叹和沉沉死气。她每天都去镇口查看,路没有再出现过,放眼望去,漠漠黑沙直连到天边,像一张巨大的嘴,静静地等待着吞噬鲜活的生命。
水影烦燥地在空旷的街上踱步,在树阴下睡午觉的老乞丐被脚步声吵醒,睁开惺忪的眼,冲她笑道:“姑娘若是抓不到头绪,何不到庙里烧柱香,兴许菩萨能给你些指点。”
平安集的庙很小,且破败不堪,观音像上只残留着零星的几点金漆,蜘蛛网倒是密密匝匝的挂满了塑像。水影点了香,虔诚地跪拜叩首,双手合什,轻声祷祝:“观音大士,弟子水影下界历劫赎罪,在平安镇遇劫,目睹一方百姓惨遭荼毒。望大士慈悲,指点弟子迷津,助弟子脱劫,救黎民于水火!”
水影说完,在蒲团上盘膝而坐,静静的看着檀香上那一点明灭的红光,渐渐有倦意袭来,她垂首闭目,恍惚地进入梦乡。
水影正朦胧间,忽听到一阵极尽缠绵的歌声。抬头看时,庙里不知何时进来了一位女子,体态袅娜,飘逸如仙,一身大红的衣裳,如火似霞,脸上也覆着条红色的轻纱,艳光照人,连这颓败的庙堂也有了光彩。她似乎没有看到水影,身形盈盈流转,翩跹起舞,悠然而歌:
“双燕复双燕,双飞令人羡。玉树珠阁不独栖,金窗绣户长想见。柏梁失火去,因入吴王宫。吴宫又焚荡,雏尽巢亦空。憔悴一身在,孀雌忆故雄。双飞难再得,伤我寸心中。”
水影不觉沉醉,就连天界鸣玉坊中乐仙的歌舞,也没有眼前这红衣女子的风韵情致。她越舞越急,整个人已化作一团灼灼闪烁的红光,原本低婉的歌声也转为凄厉高亢:“双燕复双燕,双飞令人羡……双飞难再得,伤我寸心中。”忧伤缠绵的诗句竟被她唱成了愤怒和诅咒,似乎隐含着莫大的伤痛怨毒。
水影突然感到说不出的恐惧,那旋转飞舞的身影有一种可怕的压力,让她窒息。她用尽全力攥紧剑柄,大喊道:“你是谁?让我看看你的脸!”
红衣女子似乎听到了她的呼喊,悠然停止了旋舞,裙裾轻扬,如一朵红云般飘落在水影面前。从衣袖里伸出一只皓如霜雪的手,在地上的沙土中划动着,似乎在写字。然后,她拂去手指上的尘土,慢慢撩开遮面的纱巾。
轻纱落地,水影看到了女子的真容,两道血淋淋的伤痕在她脸上交叉而过,从额角到下颏,将一张原本绝美的面容分割成四块,使五官扭曲变形,面目狰狞。那女子看着水影惊怖的神情,竟然笑了,抬起手轻抚着脸颊,方才还白皙如雪的手上此时竟满是鲜血,脸上也被染得血迹斑斑,越发可怖。她疯狂地笑着,又伸手来摸水影的脸,看着滴血的手越来越近,水影再也难以抑制,失声惊呼。
红衣女子刹那间没了踪影,水影喘息着起身,冷汗涔涔,茫然四顾,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在做梦,可是,就在她坐过的蒲团旁的地上,写着两个殷红刺目的大字:血煞!
天色已近黄昏,水影回到她寄宿的那户人家,户主王远正坐在门槛上抽烟,面沉如水,他妻子周氏忙碌着手中的活计,不住地长吁短叹。看到水影,夫妻俩连忙迎上来,问长道短。
水影径自回到房中,研墨铺纸,画出了那个女子,递给他们,问道:“认识她吗?”
俩人一瞥之下,俱耸然变色,惊呼道:“莫非今天镇里又死了人?姑娘,这女子的尸体在哪里?”
“尸体?你们怎么肯定她死了?你们认识她吗?”水影惊诧反问。
“这些年来,镇里那些离奇死去的女人,脸上都有这样两道伤疤!”王远盯着画像,黯然喟叹。
水影闻言一惊,难道那红衣女子只是一个被害的冤魂?但她的身上怎么会有强烈的厉气,“血煞”两字又是什么意思?正思量间,周氏插话道:“这个女人,若是没有这两道疤,倒真是个美人。”
水影一怔,连忙重画了一张,去掉了女子脸上的伤痕,果然是世间无双的绝色,“若是这样,你们认识吗?”
俩人看着画像,然后一起摇头,周氏赞叹道:“这女子美得都可以当皇宫里的娘娘了,哪里能在平安集这样的小地方。”
王远熄了烟斗,问道:“姑娘为什么非要追问这个女子,她究竟是死是活?”
水影讲出了庙堂里那段似梦非梦的经过,还有那首红衣女唱过的诗词。王远听着,沉吟道:“这首诗是唐朝的大诗人李白所作的《双飞燕》,讲一个痴情女子丧夫失子后的惨痛心情,和镇子里的怪事会有什么联系?那个女人又是从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