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过下层的天,风不再凛冽,云也渐渐淡了,轻薄的已能透出些彩色的明丽。水影笑了,那云中所映出的淡彩就是昆山的方向。离开了十年的地方,想念了十年的地方,现在,就要回去了。
昆山位于第二层的煊烨天,并不算高的地位,但其重要性却是不容小觑的。一直以来,昆山都是天界最坚不可摧的防护屏障,维护着上界的宁静祥和。不知抵挡过多少妖魅邪魔的攻击侵袭,经历过多少战火烽烟,险峻巍峨的山峰依然矗立在煊烨天之上,岁月澎湃着从天河奔涌流过,浩浩荡荡,沧海桑田,却带不去笼在峰峦上的荣光和辉煌。
已经很近了,雾霭里隐约透出的绿意,就是天绝峰顶的碧雪莲在盛开,那清润冰甜的芬芳,似是已在身边萦绕着。水影深吸一口气,向着那片朦胧的绿飞去。
夜色渐浓,水影站在了山脚下,仰头望去,久违的天绝峰依然高耸险峻,一轮清淡如洗的月光盘在峰顶,遥遥地洒下明净清辉,水影微笑看着自己被月色拉长的影子,然后踏上了一条悠长的小路。这条从山下直通碧烟阁的路,她曾经走过无数次,今夜再踏上这条路,却是在十年之后。
空山幽寂,不闻人语,只有深涧里的流水淙淙,和无眠的鸟儿在月下清唱。水影并不在意,这样的安静正是她想要的,再说,也没有人知道她会在今天回来。
一步步走上蜿蜒盘绕的石阶,露水点滴地沾湿了衣裳,有些许微微的寒意。正走着,手心里的云蝶开始奋力挣扎,用力探出了它的小脑袋,头顶两根透明的长长触须颤动着,捕捉到的却是完全陌生的气息。看到它怯生生的可怜模样,水影笑了,“这里就是你的新家了,喜欢么?”她说着,轻轻张开了手指,“好了,你飞罢,去找你喜欢的花儿,你还不知道罢,花蕊里有很甜的蜜可以喝呢。”
云蝶侧着头,水蓝色的眼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似是看清了她确实是好心,这才展开了晶莹的双翅,盈盈飞起,围绕水影飞了一圈,从她发间拂过,飞向远坡上一片如烟如梦的萱寒草,那是只在满月时才盛开的花儿,而今晚的月亮,恰似一只圆润无暇的冰盘,高高挂在中天。萱寒草也仰向天空,伸展开它鹅黄色的小小花瓣,盈满如月。水影目送云蝶飞去,看它在花丛里快活的穿梭,月光的银辉镀上它单薄明透的双翅,舞动时就像银色的精灵。
水影看得出神,半晌才恋恋地收回目光,不经意间抬头,却见远处那高遏天幕的轩辕顶上,立着一个硕长的身影,与她遥遥相对。深暗的夜色里,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见他的衣袂在山风中飒飒飘舞,在那孤寒的险峰上,他孑然独立的样子,那么寂寞。
“坤灵!”水影大声地喊,惊喜的泪冲进眼眶,越发地模糊了视线。她用力地向他挥手,然后,几乎是飞跑着,冲上了层层的石阶。
峰顶上的人没有动,安静得像是一幅凝固在夜幕上的剪影。也许是距离阻挡了他的视线和听觉,他依然等待着,却不知道他等待的人已经回来了。
轩辕顶是昆山的主峰,也是供奉着鼎剑炉的圣地,每年的中秋月圆之时,上界都要派出神使,来此开炉祭祀,净化炉内永不熄灭的鼎剑之火。只有最纯粹的火,才能炼出最纯粹的剑。
也正因此,这里被禁用了一切术法符咒,以示对剑灵的敬畏和尊崇。于是,要上这轩辕顶,必须是以自身的力量登上,没有任何法力可以借助。从前,水影也常常和坤灵来此,听他临风吹箫,或是切磋剑术,她喜欢这里的高远辽阔,似是伸手便可摘到星辰。可是上来却是不易,她的修为远不及坤灵,上来时常常已是气喘吁吁,而坤灵依然微笑悠然,气定神宁。
今晚也是如此,她好不容易地,才攀上了朔风烈烈的山崖。而前面那个青衫磊落的背影仍然没有转过身来,似是没有听到身后有她的呼吸和脚步。他背负着双手,目光凝在遥不可及的某种,任山风拂乱鬓发和衣襟,也无知觉。
水影放轻脚步,慢慢地踱近他的身边。坤灵向来是安静的人,但他现在的安静却有些异常,以他的敏锐,应该早就觉察到有人上峰来了,何况已离他这么近,他怎么可能还没发觉?
水影忽然有种不祥的慌乱,她静静地在他身后,等待他回头。可是没有,坤灵仍然以一种死寂的状态背向她,她看到他的侧脸,是茫然的表情,眼睛失神的凝固着,空荡荡的。那僵硬冻结的神色,竟似是被固定在这悬崖边上的一尊石像。
“难道,坤灵已经……”水影强压住心头翻涌的惊恐和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呼喊,努力让自己镇定,她伸出手去,慢慢地抚上他的肩,轻声地唤:“坤灵!”
她的手碰触下的身体微微一震,像是从梦中被唤醒,他终于回过头来,空茫的眼里映出了她,便霍然地有了神采。他牵起嘴角,淡淡的笑是春风解冻的温暖,“你回来了!”
他的语声轻柔而平静,并无惊讶。吃惊的反而是水影,她怔怔地瞪着坤灵,竟有些口吃,“你,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总会回来的。”
那样淡然的口气,
似是不经心的随口说出,对于水影,却是铭刻的感动。如果没有他如此执着的坚信,也许,她真的不能再回来。“你,还好罢?”她嗫嚅踌躇了半天,鼻尖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早就想好要对他说的千言万语竟一句也说不出口,最后,只挤出这一句简单至极的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