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灵,坤灵……”她一声声喊着,无人回应。却听到一个温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说:“水影,醒来罢!”
蓦然地,水影睁开了眼睛。是谁在唤她?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是这样的熟悉?
“水影,你终于醒了。”一只苍老的手递在面前,托着一只茶盏。她顺着手向上看去,惊呼道:“师傅!”
递茶与她的,正是卓真人,白发萧萧的长者站在面前,慈和而安祥。水影拭着脸上的汗和泪,长吁一口气,有师傅在就好了,原来只是做了场梦而已。可是,师傅怎么会在这里呢?
她转眼看向四壁,触目惊心,她身处的这间屋子,竟是碧烟阁。是的,不会有错。那桌子、书架、靠椅,墙上挂着的湘木琴;还有,她身下躺着的云床,这些,都是碧烟阁里的陈设。她正在碧烟阁,难道,她真的已历尽劫难,回到了昆山?
“师傅,”她猛地起身,拉住了卓真人的衣袖,“师傅,您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劫难已尽了么,我真的已经回到昆山了么,我做的那个梦,真是只是梦么?”
卓真人木无表情,只是眼底流过刹那的怜惜,他一根根掰开她痉挛紧攥的手指,抽出衣袖,回身坐在离她很远的椅上,手抵着额头,埋下满是沧桑的脸,不让她看到他的痛苦和不忍,喑声道:“水影,你自己想一想。”
“我想……”水影木然伫立着,在混乱翻涌的思维里整理着记忆的碎片。慢慢地,她想起来了。
已是最后的劫难了,鬼使神差的,她走向了昆山的方向。然后在路上遇见了师傅,师傅说要带她去历那最后一劫,她就随他来了,上了昆山,进了碧烟阁,并未觉得有何不对,冥冥中似乎是理所应当。然后师傅斟了盏茶,看她喝下了,然后……
然后就是这个漫长的、梦里有梦的梦境,这个梦像是做了好久好久,久得几乎醒不过来。好在她终于醒来了,那痛彻心肺的一幕,不过只是幻境罢了。
她扶着桌子,如释重负地叹息,目光却定住了。桌上好像少了什么,茶具、沙漏、琉璃灯盏,一件件数过,她突然地颤栗,是少了阙寒草!
她记得,在师傅引她进来的时候,阙寒草就放在桌上;她还记得,在那梦中的最后一夜,她把它带到了天绝峰上晒月光,因为那包裹着精灵的花朵就要开了。难道,它真的在天绝峰上么?难道……
水影膝上一软,踉跄着扑到在师傅身边,无泪空茫的眼仰视着他,想要一个答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卓真人揽她在怀,轻抚着她的头发。水影是他唯一的弟子,他疼惜着这个注定寂寞终生的孩子,却也只能眼看着她,一步步走向很深的孤寂,无能为力。
“水影,你睡了四十九天啊,师傅真担心你醒不过来。现在好了,所有的劫难都过去了……”
“师傅,我只想知道坤灵在哪里,他在哪里?”
卓真人默然,他闭着眼,抚在她头上的手也僵硬了。
水影的心倏地堕入冰窟,她用力站起身,“你不告诉我,我也要找到他,我一定能找到他!”
她大喊着冲出门去,外面是明亮的白昼,阳光无遮无挡地照下来,强烈而灼热,她晕眩着睁不开眼。真是睡得太久,连阳光都不能适应了。
“水影,你怎么了?”一双纤柔温暖的手及时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她,勉强睁开刺痛的眼,见到一张女子的脸,熟悉的,明丽如春花,满是关切地望着她。那是,檀云。
“水影,恭喜你,你终于回来了,我……”
檀云祝贺的话被骤然打断,水影还是只问那句话:“坤灵在哪里?”
檀云甜美的笑凝固了,慌慌地低下头去。水影已挣开她的手,跑向能找到坤灵的地方。
昆山已不再空旷,路上皆可见到三两结伴而行的人们,每张面孔都是熟悉的,寒伢、琳琅、瑞照……可是这些身影里没有他。如果没有他,就算所有的人都在,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没有他,整个世界都是空的,永远都是空的!
她一路狂奔,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翻过了曾经是她望而生畏的玉莲台。前面就是天一阁了,她满怀希望地奔去,猛地推开了沉重的墨漆铁门:“坤灵!”
没有人应,没有人在。宽绰的大殿里只有满壁满桌的书,她推门冲进时带起的风胡乱地翻动书页,哗哗地响着,空洞而无望。这些书,还会有人回来修订么?
他不在这里。她看着窗上围着的厚重帘帷,绛紫的,是凝固的血色。层层拉起时,房里就是密不透光的昏暗,她记得坤灵曾经很喜欢阳光和风透进窗户的明亮清爽。是从何时起,他竟要用这些围帷把光线挡在外面;是从何时起,他不敢看见日出。这些他从未对她说起,他从不对她说,他的痛苦。
她继续在山路间狂奔,奔向天绝峰,他一定在那里,一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