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又过去了很久很久,当年去乱云渡冒险的少年们早已作古,连他们的重孙辈都已是垂暮老者,而乱云渡依然是冻结的冰原,似乎是时间被寒冷冻结,谁也不相信那里会有冰消雪融的一天。
可是,真的有那么一天,只是人们都不知道而已。那是一个普通平淡的春日,乱云渡湛蓝的高天上有两朵白云遥遥飘来,云朵上有清朗的声音传下来,“咚,咚,咚”像是木鱼的敲击。然后,冻结了万年的冰层发出一阵细碎的声响,开始消融,冰面上的裂纹不断的扩张延长,一条条纵横交错,编织出美丽奇异的图案,有浓浓的水雾升上天空,在阳光的映射下,凝成一弯绚丽的彩虹。
褪去洁白冰装的乱云渡,依然是荒凉沉寂的碎石滩。一直停在天空的云朵徐徐沉落,两位身着褐黄色袈裟的僧人步下云端,一人托着木鱼,一人握着经卷,皆是敛眉垂目,宝相庄严。两人缓步来至石碑前,似是迟疑了一下,同时抬头看向对方,眼色交换后微一颔首,立在左边的僧人口宣佛号,举起手中的木鱼敲击石碑。
木石相击之声冷冽如罄,又是三声响过,短暂的寂静后,仿佛是迟来的回应,地面突然震颤起来,然后,两人面前的大地整齐地向两边裂开,发出“轧轧”的声音,晦涩刺耳,像两扇因为久未开启而有些生锈的门。
地面停止开裂,门已完全打开,在下面,一排又窄又陡的阶梯悠长地伸展着,就像万年前,一个女子曾走过的那样;时过境迁,阶梯依然直通幽暗的地下深处,而走过它的人,却不知去了哪里。
两位僧人上前一步,在踏向石阶前顿了一瞬,再度交换眼色后,同时迈上仄仄的阶梯,向地下走去。
这是一段漆黑的路程,黑暗中,却听不到他们的脚步声。下了石阶,脚下是一条狭长的甬道,两人只能前后缀行,走着走着,猛然地,前面有一朵灯火跳跃着燃起,然后,灯光一片片亮起在小径两旁的石壁上,闪烁似擦亮夜空的星辰,不计其数,华美温暖。
“我还以为这里会像阴司一样森严可怖,想不到居然设了天罗星灯阵,佛祖虽然把他囚禁于此,仍然没忘了他的身份,真是慈悲啊!”拿木鱼的僧人看着两壁上的无数灯火,赞叹感慨。
“可不是,”持着经卷的那僧点头附和,“佛祖从来慈悲为怀,但愿他此番脱得劫难,能有所彻悟,也不负我佛的一番苦心了。”
他身旁的僧人点点头,脸色忽然一凛,低声道:“我们说话最好莫要大声,当心被他听到,他的神通无限,就是那冰魄之寒也未必能完全镇住他。”
“呵,你怕他么?”他的同伴倒是不以为然,脸上甚至有些嘲弄的神色,“枉你还在佛前侍奉已久,恐惧怯畏之心竟仍是如此强烈,三千年的修为到哪里去了?”
“我不是怕他,”那僧的面容微现赧色,不自禁地垂下了头,“小心无大错嘛,临行时,佛祖不是也告诫过你我,不可与他有所冲突么……”
他身旁的人无言颔首,不知是不屑还是认同。两人不再说话,沉默地走在灯火莹莹的石壁间,摇曳的火光在石板甬路上投映出两条影子,悠长悠长的。
小径,石壁,这样的路走过一段又是一段,不见尽头的漫长。两人也不心急,悠然地缓步而行。一路上都是静谧的,偶尔会有灯花噼啪的爆裂开来,也是极细碎微弱的声响。
路,走过了最后一程,两扇巨大的铁门巍然耸立在前方,左右各悬着一只麒麟形状的金环,麒麟的眼珠是翠绿的水晶琢成,在灯火的映射下,光芒潋滟,竟似会转动一般。
两人在门前止步,同时抬起手,又同时放下,两人的脸上掠过悸动的波澜,似乎都有些紧张和恐惧。有一柱香的工夫,他们犹疑着,踌躇着,终于,持着经卷的僧人狠狠咬了咬牙,迈步上前,抬起手,将一只淡黄色的佛印拍在麒麟门环的中间,时间凝固了一瞬,然后,沉重的铁门缓缓开启,吱吱呀呀的响声刺耳而又突兀。
“进去罢。”拍开了门的僧人沉沉的说了句。
“嗯,进去。”他的同伴点头应着,面色凝重地似暴雨将至,抬脚跨入了高高的门槛。
进门后又是漫长的石阶,石阶下是空阔的大殿,殿顶正中悬着的巨大烛台,依然点燃着许多枝白色的巨烛,明晃晃地笼罩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比白昼还亮。两旁的石柱排列整齐,一直延伸过去。大殿的尽头,遥遥只见一个人高高在上地端坐,看不清面目,一袭黑衣却是如夜如墨的醒目。
两位僧人微一停顿,然后沿着石柱走过大殿,走到可以看清那个人的地方。时间对他是无效的,他的样子一如万年之前,没有一丝苍老的痕迹,只是眉宇间是冰霜般惨白的颜色,微垂着头,紧阖着眼帘,果真是沉沉睡着的。
“冰魄真的有效啊!”一僧低声说道,竟是有些黯然的感叹,“在这样的寒冰下沉睡万年,即使是他,想必也是很苦难的煎熬。”他低下头,单掌举在胸前,默默地念了声佛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