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杯子,他就知道她想喝冷水还是热水的那种男人。绝对不是像现在这样,把大着肚子,哪也不能去玩的老婆一个人丢在家里,自己跑得无影无踪。小两口连蜜月都没过完,就大吵起来。
住在隔壁的岳母来劝架。白鹏说:“妈妈,琪曼不让我去上学。我一定要大学毕业,才能赚钱养她。”
岳父母对大学很尊敬,觉得是自己女儿不懂事,就数落女儿。
琪曼说:“你听他说谎。他去木栅上课,怎么口袋里有去基隆的火车票?”
白鹏说:“妈妈,那不是我的,是伊利亚的。我借来看看。他去基隆进货,他卖舶来品。我也想卖,我要赚钱养琪曼和小孩。”
琪曼骂道:“放屁!谁会借人家的车票来看?你撒谎也撒得像一点。”
古丽却说:“白鹏要做爹了,想着赚点钱买奶粉也是应当的。”
“奶粉很贵的,”白鹏赶紧搭上这个话茬,涎着脸对琪曼说,“我不要你喂奶。你美丽的胸脯会扁扁的。”他做着有点猥亵而可笑的手势,母女俩就都笑了。
国清做佣工,很少在家。古丽店里忙又不认识字。琪曼原来没怀孕的时候就懒,怀上了就理所当然地更加只吃吃睡睡,拿着歌本唱唱歌,连结婚和生了小孩报户口这些事都交给白鹏去办。等两人生的小女孩都三岁了,白鹏才把读了七年的大学读毕业。他带着孩子和老婆穿着学士服照了一张全家福。然后说他在伊斯坦布尔已经找好了工作:“妈妈,我先回去,那边弄好了住的地方,再来接你们去。”
古丽不想到人生地不熟的外国去,可是也舍不得女儿和外孙女,女婿就说等去了,还要带“妈妈”去麦加朝圣。那是古丽想都不敢想的天大福缘,古丽原先坚决不同意小两口去土耳其的思想就软化了。和丈夫、女儿都再三地讨论,不知道该不该去?这些年都靠她一个小店养一大家子,国清那点工资就够他自己喝酒,古丽想,也许就跟去享享女儿的福?
古丽都还没决定要不要出国呢,白鹏已经摒挡一切要成行了。临走他紧紧抱着琪曼和女儿,琥珀色的眼珠一闭,眼泪从浓密的睫毛滚落,大家都很感动。他跟琪曼说:“我走了,你要耐心。不要去找伊利亚,他不好。”然后偷偷交给古丽一个鼓鼓的密封信袋,说:“妈妈,谢谢你。这个上面是我的地址,你收好,里面的东西着急的时候才拿出来。”
等白鹏走了,古丽当着丈夫和女儿的面打开信封,里面是三千美金现钞。三人没看过那么多钱,兴奋不已。可是除了钱和信封,汉文不佳的白鹏没有写下只字片言;韩家猜这是留给古丽、琪曼和孩子的路费,就静等白鹏在土耳其安顿好了来接她们。
个把月后的一天老韩回来告诉她们一个坏消息,他从他的东家那里听说台湾跟好多外国断交了,里面就有土耳其。这一家不看报纸的人对两国断交的影响一无所知。连老韩东家问他女婿什么时候撤侨,琪曼跟孩子算哪国籍,统统搞不清楚。老韩请了假去区公所查问,赫然发现琪曼的户籍上还是单身,不但配偶栏空着,孩子根本连户口都没报过。养了几年,小名韩宝宝的孙女竟然是个户籍誊本上没有名字的私生娃娃。
韩家全家陷入愁云惨雾,古丽给大伙和自己打气:“再怎么样,日子还不是要过下去?”
韩国清带女儿去土耳其大使馆打听,那里大门都锁上了,边门走进去也乱糟糟的没人管他们。可是就算找到人问,他们连白鹏的土文名也写不周全,在伊斯坦布尔的单位更不清楚,手上只有一个白鹏留下的所谓土耳其地址,请人看了却说只是个邮箱号码。
老韩和古丽商量,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去找教门替他们出头,万一白鹏真是存心欺骗,那琪曼的名声不就完了。可是婚礼是公开的,琪曼和白鹏生了孩子的事很多教友也都是知道的。现在男人跑了,带着个孩子的女儿才二十多岁,下半辈子要怎么办?
琪曼不死心,自己抱着孩子又去了土耳其大使馆。这次她在离大使馆还有一条街的地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伊利亚,伊利亚!”她像看见亲人一样地喊着跑过去,拉着伊利亚的手臂,急切地问,“你有白鹏的消息吗?我写信去他留下的土耳其信箱他都没有回,是断交了就收不到信了吗?”
伊利亚灰色的眼珠有点呆滞,甚至冷漠地看着她,半晌回握住琪曼的手说:“他没回吗?那有可能收不到信了。我回去替你找他。”
琪曼说:“我和宝宝算不算土耳其人呢?你能作证我们是白鹏的家里人,跟大使馆的人说,让我和你一起回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