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尾 声

时间如梭,现在是二〇一〇年秋天。

六年的时间足以淹没很多东西,同样也会滋生很多新的东西。就像埋葬着罗扬的那片郊外的墓园,那里的野草蓬勃生长,在这六个春秋往复中枯了又绿了,绿了又枯了。

这六年里,砂城又发生了一些别的事情。

首先是柳絮的歇斯底里发展到极致——她终于疯了。其实这在她走上法庭指控罗扬的那一天就表现出来了,只不过当时没有人正视这件事,大家都以为她指控罗扬的举动是出于一种报复心理。

疯狂有时对一个人来说是一种很好的存在状态。但一个还能呼吸且能吃能喝能睡的处于疯狂状态的人已经不是我们通常所认为的“生存”,而仅仅是一种还有新陈代谢的“存在”。因为“生存”毕竟还有活着的愿望、动力和意义,“存在”就显得那么可有可无,有时甚至是对他人碍手碍脚。

柳絮一个人独居在砂城,她就这么不人不鬼、可有可无地“存在”着。但她疯得相当平静,反不及她疯狂之前歇斯底里发作时那般热闹,简直有点默默无闻、无波无澜。每天她都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还化了很浓的妆,坐在小区的花坛边发呆,一坐就是多半天,并不妨碍谁。人们是从她粗劣的且显得不伦不类的化妆和坐在那里发呆的神情判断出她精神的不正常。只是有一天早晨,柳絮没有梳妆打扮也没有出门,而是坐在家里吃掉了冰箱里储存的大约一斤火腿和两斤饼干,不一会儿就捂着胀鼓鼓的肚子在地上打滚,她的儿子罗鹏飞在省城工作,最后是她那同母异父的弟弟得到消息将她送到医院去洗胃。还有一次比较严重,她点燃了卧室里的床,房子里很快熊熊燃烧起来。是邻居报了火警。事后,邻居们都为自己家的安全担心,通过居委会联系上罗鹏飞,要他想想办法。罗鹏飞将母亲接到省城。但柳絮的疯病越来越重,他只好又将母亲送到了省内一家最著名的精神病院。柳絮只能在精神病院度过她的最后时光。

接下来的事情在砂城范围内要有影响力得多。

纺织集团公司被开除的保卫人员最终自首。艾红的悲剧,一切都是陆思豫指使。某天陆思豫被正式逮捕,三个月后在砂城中级人民法院召开了公审大会。去旁听的大部分是原纺织公司的下岗职工。

公审大会结束后,陆思豫被押赴刑场。陆霞搀着陆老太太挤在围观的人群里,她们给陆思豫送行。当押解囚犯的警车从她们身边呼啸而过时,陆老太太当即昏厥过去,陆霞只好将她送往医院。

行刑前,陆思豫面对那堵红色砖墙想了很多。

陆思豫首先想到了自己,自己拥有的权力和钱财,这一刻都化为乌有。同时他还想起了瞎婆的话,有一个命定的男人是他的救星。但那个男人不想帮他,在拒绝他的请求时那个男人还振振有词地说,帮他等于是为虎作伥。当时陆思豫觉得他的话很可笑,很道貌岸然。但那个男人已经先他一步死了,陆思豫才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是对的。瞎婆的话也是对的。只不过巫术或预言并不可靠。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陆思豫此刻总算想明白了这世上没有人能够救他。

陆思豫想得最多的还是他曾经拥有过的女人们。可以说他做的很多事情都是因为她们。

艾红,陆思豫一想到那个新婚不久即归他所有的少妇就不禁扼腕叹息。如果她当初真的对丈夫无比坚贞,就不会为了蝇头小利或者说将来的口腹之需跟随他进ktv包厢,也不会主动走进他在宾馆开的房间。这样一个容易随波逐流的女人,她上吊以及当她的丈夫死于非命时她跳楼的举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现在她瘫痪在病床上,靠市政府配发的低保工资苟且度日。这也许正是她想要的一种生活,用跳楼的壮举换来的一种有尊严的干净的生活。陆思豫有点后悔,如果他当初能够像对待别的女人一样多给艾红一些,而不仅仅是贪求一夜之欢,她也许就不会走到跳楼这一步,也不会成为第一个想要告发他的人。

那么冷月若雪,她当初对他的感情就纯净吗?陆思豫从来就没有参透过,他和她在一起究竟是为了爱情还是为了欲望。尽管他们最初是以爱情的名义走到一起的。最终她是一个理性的女人,理性是她骨子里的东西。正因为她理性地看到了他们之间的结局,她离开他是很自然的事。一个理性的女人应该让男人望而生畏,敬而远之。这就足以解释她在感情上为什么总是以失败告终。

然后是桃子。她是唯一到拘押所里探视过他的女人,当时他感动得涕泪交流。尽管之前她为争得一份不该属于她的财产忙着起诉他。她对他许下的爱情诺言随着她物质占有欲的提升顷刻之间变得那么可疑……这个小妖精!

然后是麦穗。他对麦穗的感情是复杂的。她已经死了,他不便对他和她的关系做出更多的评价。她应该是个好女人,虽然算不得十全十美。他为她扼腕叹息。

还有其他的一些女人……但陆思豫已然记不清她们的姓名甚至她们的容颜,生命的最后时刻在他迷离的眼前重叠着的,只是一些或丰腴或娇小的胸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