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只为那传说中美丽的草原

重返狼群 李微漪 4912 字 3个月前

机场,托运中心。

进笼子之前,格林一直狂挣乱踹,可是当笼门像牢门似的“哐当”关上以后,格林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勇气与斗志,像受惊的小狗一样低头蜷缩着。

小格林惊呆了,在这个人来人往的地方,第一次被塞进这样的铁笼子,惊愕、恐惧涌遍了他的全身。他夹紧了尾巴坐下来呜呜咽咽地哼着,他早已过了那种本能装死以躲避陌生事物的幼崽阶段。他望着我,不知道这些人要将他怎么样,也不知道该如何反抗。虽然一直以来对我的信赖和服从让他尽力去相信这是安全的,但这铁器的味道对格林而言有种克星似的威胁感。天性自由的狼最害怕牢笼“监狱”。

我将手指伸进笼中,轻轻触摸着格林冰凉的鼻尖和微微颤抖的鼻翼安慰他。格林的眼里充满惊惧和求救的信号。从小到大他还没离开过我,也从未被关在笼子里。在我的安慰下,格林渐渐平静了一点。我狠狠心退开了两步,看机场的托运人员麻利地打包,在铁笼子外面五花大绑地缠上一层宽胶带,小格林看我的视线被胶带遮住,不安地挠着笼子吱吱叫。

格林被放到了行李车上,跟一大堆皮箱和行李袋放在一起。行李车开动了,格林惊慌地看着被逐渐拉远距离的我,不顾一切地把鼻子挤出笼子的缝隙,用细小的乳牙啃咬着铁笼,惊恐地大叫起来。我一阵揪心地疼,追着车子喊:“格林听话,我很快就去接你,格林听话!”我的声音和样子逐渐消失在纷乱的行李车流中,格林发出了绝望的尖叫,这是一只小狼在眼睁睁失去母亲时的恐惧。

接下来简直是一场噩梦,许多陌生的男人粗声粗气地说着话,把行李、纸箱抛来抛去,扔成一堆,相互挤压着。格林的笼子被放在最外面,一个粗壮的男人清点着箱子数目,把格林的笼子用脚往里蹬了蹬。之后舱门合上了,机舱里面一片黑暗,所有的车声、人声、装卸货物的声音都被隔绝在外,静得让格林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丢弃了,一种孤独感混合着黑暗中各种陌生的气味迅速将他包围起来。

“呜喔——”格林可怜巴巴地唤了一声,回答他的只有一片沉默,还有不知道哪里的气孔咝咝地释放着氧气。格林停止了徒劳的挣扎,好在这个可以装藏獒的笼子对猫般大小的他实在显得非常宽松。行李舱的黑暗反而给了格林些许安全感——他本就出生在一个黑暗的狼洞中。他定了定神,开始仔细嗅闻着周围,直到嗅出了一旁的行李箱残留着妈妈的味道,才踏实地担负起了守护的责任。

在成都飞往九寨沟的途中,我一直提心吊胆,生怕格林有什么闪失。毕竟,明目张胆地托运一只野狼是挺冒风险的。如果不是成都到若尔盖的路被泥石流冲断了,我不会选择搭乘飞机到九寨沟,再辗转搭车前往若尔盖草原。

在机场托运的时候,老林特意找了一个经常替他托运藏獒的熟人。我老实地在托运单上填写了“狼”,那熟人接过单子看来看去,拿过笔小心翼翼地在“狼”字后面加了一个“狗”字。

老林安慰我说:“放心吧,飞机上不会有事,我担心的是到了獒场,他怎么跟藏獒相处。”

是啊,这又是一个极具挑战的难关。这次去草原,我和格林可说是背水一战,唯一的指望就是老林的獒场,除此之外,别无选择。在草原上很难有养格林的地方,首先是牧民容不下狼,其次是我独自一人,没有长期生活的条件,更别提照顾一只正值淘气时期的幼狼了。

出发之前,我、亦风和老林商量了很久,相比之下,格林最安全的去处无疑是动物园,最危险的去处则是獒场,因为极可能和藏獒一碰面就被咬死,可是獒场能让格林更贴近故土,有机会野化回归自由。商量了一整天,在安全的囚禁和危险的自由之间,我和亦风都站到了狼性立场上,终于为他选择了危险的旅程。但是到底有多危险呢?我们唯恐漏掉一个细节,一遍一遍地向老林询问详细情况。如果完全是死路一条,我总不能眼睁睁地把格林往藏獒嘴里送。

老林尽力比画着獒场的格局,我始终没太明白,老林累坏了,终于简而言之一句话:“藏獒实在容不下格林,就把后场的几亩荒草地单独给格林活动,绝不放藏獒过去。”

能隔离开就好,我放心了很多,想到草原上的几亩地可比小区庭院大多了,而且,根据老林的描述,后场的荒草地里有随处可见的高原鼠兔,这连格林的猎物问题都解决了,我觉得为此冒险一试还是相当值得的,不敢冒险还是狼吗?况且,亦风说趁着格林还小,实在适应不了草原还可以再想办法回成都。我也就下定决心了,若尔盖草原毕竟是格林的故乡啊,为了格林的回归梦,靠近一步算一步。为了全力支持我,仗义的老林此次专程陪我一起飞往若尔盖,一方面给他的藏獒们带去几百斤狗粮,更重要的就是协调藏獒和格林的关系。藏獒只认主人,但能不能接受格林,谁的心里都没底。

几个小时后,我终于在九寨沟机场等到了行李员出站台,他不满地冲我扬扬流血的手指头:“行李和笼子,你自己去拿吧,你的狗不准我碰你的东西。”

我赶紧道歉,把小格林抱出笼子上了老林的车。格林依偎在我怀里,爪子牢牢钩住我的毛衣,牙齿紧咬着我胸口的围巾,似乎要用尽一切方式和我紧扣在一起,死也不再分开。

当所有的恐慌和不安渐渐驱散,随着汽车在草原公路上的轻微颠簸,闻着我怀里熟悉的味道,小格林的眼皮开始沉重起来。他的鼻尖有一抹刺眼的殷红,牙龈也有些出血,那是与铁笼子抗争的结果。我抱着格林的手渐渐发麻了,想把熟睡的格林挪到一边的座椅上。我刚一挪动,格林的小爪子就神经质般地又抓紧了,牙齿也急切地用力向前咬了更多的围巾,生怕我再将他“丢弃”。狼是群体意识很强的动物,格林自小就特别惧怕孤独,分离的寂寞和无依让小家伙在梦里都害怕。

我轻轻抚摸着格林,向窗外望去,若尔盖——阔别两个多月我又回到了这片草原,草绿了很多,却并不深。

接我和老林的司机是本地人,边走边跟我们聊起了草原的种种:“若尔盖最美的季节要数七到九月间了,你来刚好赶上,这时候格桑花开得正艳,运气好还能在马粪球上捡到白色的蘑菇。再往山顶上走没准还能碰见青羊(斑羚),但那要运气相当好,青羊现在已经很少了,倒是这玩意儿很多,”司机向车窗外指指那迅速跑动的鼠兔,“那满地的土包还有洞子,都是他们刨出来的。要不了多久啊,这草场也就废咯。”

我心里一沉,旋即一喜,难过的是这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美丽高原湿地成了现在的模样,高兴的是怀里的这小家伙可有东西吃了,那满坡的鼠兔可让食肉欲望日渐强烈的格林尽情逮个够。但这些鼠兔不同于拴在绳子上的死老鼠,得看格林有没有本事捉到了,想起他小时候捉鱼杀鸡的能耐,应该还是有这天分的。然而,能生活在草原的生物,哪怕是只小小的鼠兔也不会像家禽和观赏鱼那样好对付。

格林,你也在这里练就你的生存本领吧。

又经过几个小时的颠簸,终于来到了老林的獒场,老林慷慨地对我说:“这就算你的大本营了,先在这里适应一下吧,这里养獒的工人估计九月底就会撤走,你一个人在这儿过冬还得尽快适应这里的生活,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做朋友的能帮就帮。”我点点头,心里暖暖的。想起我无论是以前在街头捡到流浪狗还是现在收养孤狼总是给这个朋友添麻烦,着实感激和过意不去,思忖何时也为他做点什么才好。

老林见我下了飞机却没什么高原反应,笑道:“你身体倒挺结实,不过高原太阳烈,几天就能把你晒成高原红,你不心疼?”

“呵呵,随意,谁都会老的。”

“你倒是看得开。”老林探头看看后座,问,“小狼怎么样?”

“车一停就醒了,上飞机前听你的话啥都没喂,一直饿着呢,水都没喝,该饿坏了。”

“嗯,等会儿进了獒场,也别急着喂东西,先饿他一天。”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