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年里,小麦伏垅黄的前夕,整整下了半个月的雨。那雨,有时如泼瓢倒缸,有时如绵里抽丝,就是不见天有个笑脸。种麦子的麦子算是让天收了。种水稻的那水田是只见水不见田。到阴历七月正抢晚稻补个小秋,又来了个久旱不雨,干得蛤蟆搬家。河水退得剩个鸡肠子底,往日的水凼湖荡像天上丢下块玻璃镜子,碎得东一片西一块,牛洗个澡都浸不过背,吴家湾所有的水塘都瞎了,唯有刘麻子田里那眼泉,还是尺把高地日夜往外汩汩吐甜水。通往泉眼本无路,直接取水只有经过窄窄的田塍埂子踏过水田踏倒庄稼才行。开始,乡邻碍于情面只是到刘麻子田里取水。取水的人多了且泉水在田里流过,味道就有些不对,人们也就顾不了刘麻子的庄稼甚至忘记这田这泉是刘麻子的了。
也是一个八月的清晨,刘麻子早早地登上河堤。北边,原来与湾子连在一起的米粮山、锅底山、仙女山,翠朦朦如在梦中。现在要到汉阳府,还得过河!难得一变的山山水水尚且说变就变,人一辈子这几十年,不晓得要熬得住几多变化磨难?
一泡尿屙得畅快淋漓,刘麻子思绪万千头脑活泛,一时间心情极好。
“后颈窝的毛摸得到看不到,何必咧?何必解大溲不带纸——想不开(揩)呢!”
刘麻子用解了小溲的手搔了搔后颈窝,然后,把手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又用力呼出一口长气……
“狗日的!”
刘麻子决定献田开井。
刘麻子献田开井的义举,十百相传,惊动了汉阳府尹。为嘉奖刘麻子的义行,汉阳府特赐“润泽乡梓”匾一块。刘麻子接匾之后,当即一脸虔诚地送到了吴家祠堂。吴氏族人甚感其诚,自觉收之有愧却之也是不恭,于是,拨族中公田五亩给刘麻子,算是认同刘家异姓的存在和对毁田的补偿。
本来,日子这样过下去也就罢了。哪知有一天,一行脚僧人云游到吴家湾,止住了脚。只见他四下瞅瞄,盯住刘麻子打出的那口井,眼珠子半天也不转。
这位风尘仆仆鹑衣百结的和尚向吴氏族人提出要在这口井边修寺庙,接纳这一方香火,也祈福这一带的平安。吴氏族人因井基及周围的田地属刘麻子,不好贸然作主,叫和尚去找刘麻子。刘麻子再糊涂,也晓得吴氏族人把这个棘手的刺猬踢过来的意思。有过献田凿井经历的刘麻子,脑壳开窍已是今非昔比,晓得天下很多惹不得的人中,和尚数第一。当下答应献田修庙,且愿为修庙干活出力,结个大大的善缘。刘麻子又献田又出力的善行,确实让和尚“善哉”了好一阵子。之后,和尚筑寺置田,把上百亩香火田都交给刘麻子管理。刘麻子从此也就俨然二东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