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毕竟不是香堂,所以,一应香案及香蜡纸烛一类的陈设物件都不齐全。穆勉之干脆不管这些细文缛章,八仙桌当香案,穆勉之居中,毛玉堂和专司清袍袱的副管事孙厚志各坐两边。
孙厚志原是牛皮巷的小混混。他至今不晓得哪个是他的爹。只是听街坊说,他爹是个收猪毛的,吃鸦片吃得连人都不见了踪影。他娘挺着个大肚子到处找丈夫,丈夫没有找到,在牛皮巷的麻石路面上生下了孙厚志。娘躺在猩红冰凉的麻石路上再也没有起来过。孙厚志由奶奶东家讨一口,西家求一把,把饭、油饺、饼子放在瘪瘪的嘴里磨碎,把孙厚志喂到四岁,终于熬不过岁月的重压,脚一蹬,死了。适逢穆勉之的族叔从武昌到汉口发展铺面,在牛皮巷附近开一家布铺,族叔是个良善之人,经街坊促劝,就收养了孙厚志。小时侯,穆老爷子惜其父不争气,怜其祖母、母亲的妇德,为小家伙取命厚志,姓穆。长到十岁上,让他复归姓孙,也显出穆老爷子为人的厚道。照说,穆家待孙厚志不薄,衣食无虞。无奈孙厚志先天不足,生下来不足四斤,始终长不出肉来,尖嘴猴腮的,总像个没有吃饱的样子。隔壁左右街坊撩他,叫他孙猴子,他也不恼。穆家老爷子有时也笑,说这伢一点也不为我装面子,硬是个属螃蟹的,肉都长到骨头里头去了。孙厚志也只是嘿嘿的笑。孙厚志诸般都好,就一样让穆老爷子见了不舒服。他特喜欢和穆勉之泡在一起。穆老爷子虽然疼爱穆勉之,一是看他一貌堂堂,还是个读了几天书的人;二是看他寡母守章不易,但对他浮浪放荡三瓦两舍惹事生非的性子既看不惯又奈何不得。孙厚志这伢莫看长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做事实在机灵,记性又好,待人实在,上是上下是下很有礼数,也从不见他做出格的事。
“要是不跟勉之搅在一起,这伢还兴许成得了人。这样就完了。跟好人学好人,跟巫婆学跳神,这伢丢了!”穆老爷子时常慨叹。
见穆勉之三个坐好了,来这里拜码头的张全生从旁边的一张条凳上站起来,两手拇指向上直伸,食指弯曲,另外三个手指伸直,然后把两只手贴在胸前,弯腰向上坐的三个人行礼。这两手的动作有讲究,叫做“三把半香”。
毛芋头和孙猴子也站起身,右手握成个拳头,左手呈“三把半香”状放在右臂上,右腿跨前一步弯曲,左腿向后伸直,呈前弓后箭,然后手臂三起三落。这是回礼,叫“凤凰三点头”。这二人坐下后,穆勉之才站起来。他把左右手都做成“三把半香”的样子,掌心向上,分别放在左右的“腰际”穴前。穆勉之的这套动作也有个讲究,叫做“怀中抱月”,是帮中管事这一特殊身分的大礼。见面礼行过,已知双方都是帮中人了,就开始清袍袱、盘根底了。
洪门开山,以字号作为团体的区别和代号。这些字号分为内十个字、外八个字和五堂字号……
内十个字:威德福自先,松柏一枝梅(其中“德”字号为低辈组织,不能与其它字号并行)。
外八个字:孝娣忠信礼义廉耻。
五堂字号:仁义礼智信(其中“义”字堂号就是德字号)。
洪门的每个山堂内部,级别分明,纪律严肃,对首领是绝对的服从和尊重,但之间又是以兄弟相称、和睦相处。洪门的各山堂之间,没有上下从属关系,都是单独成立,各自为政,仅有友谊的纽带关系。这样外地的会中兄弟来到一个“码头”,必须要拜码头,接纳时的盘根问底就很有必要了。
“请问,有站无站?”孙猴子与张全生之间开始了清袍袱的问答。
“有站。”
“站东站西?”
“站西。”
“水旱二字站哪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