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红尘三部曲 彭建新 2446 字 3个月前

刘园的月季开得一片姹紫嫣红。粗壮的刺乎乎的枝干上,分出长长的绿茵茵的枝条。粉红、深红的花朵、花苞就聚在这些嫩生生的枝条上。这些热热闹闹的月季花,开的落的,各忙各的。开的开得心花怒放;落的落得满地残英,似也无多的伤感,也品不出悲壮。这有点像人的生生死死,太多太平常,也就淡而无味因而也就显出些豁达与空灵。秀秀看着这开开落落的花,想起了家乡柏泉老堤下湖荡边一蓬蓬的麻亮刺听说洋人把那叫野蔷薇,和这月季花是一个种。那简直变成了一汪遥远的淡绿色的梦!细细的枝条,像童年女孩孱弱的生命;随风披拂的花叶,多像女孩散乱的长发;如星星般开着的小红花,是童年女孩明灭不定的希望……

大花子手中那把锄头灵活地在花丛中出没,像一条闪亮的牛舌头,刺拉刺拉贪婪而又不紧不慢地啃着花丛中的杂草。大花子不知怎么回事,像感到秀秀眼光的温度似的,他无端又红了脸。其实,秀秀的心思还有一半在小花子的嘴巴上。小花子像一只叽叽喳喳的雀子,往外吐出一串串的句子:他绘声绘色地描述陆疤子的嘴脸,手舞足蹈地复述他与张腊狗之间的交易。只是他省略了一些骂人的脏话。“陆疤子的嘴巴太臭了,张腊狗比他强些,也臭,只是稍微强那么一篾片。每句话都带渣子,带蛮丑的渣子。人又丑,丑得吓死人!”小花子总结性地说,瞟哥哥一眼。大花子没有抬头,依然锄他的草。

秀秀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她像个不动声色的导演,导演完一段剧情,看着演员们的声色笑貌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章,在这个剧情单元里,似乎已无可挑剔了,就轻轻地吁一口气,涌上一股轻松。

自从冯子高讲蛐蛐经,透出张腊狗和陆疤子都是蛐蛐迷嗜蛐蛐如命的话风之后,秀秀对一切有关蛐蛐的事就很关心了。她甚至向冯子高借《促织经》。冯子高虽然不理解她如此突然地迷上蛐蛐的动机,但也不问,还是尽力给她弄到经过万历年间周履靖续增的《促织经》,还主动给了她一本袁宏道的《促织志》。他还告诉她,袁宏道是有名的文章大家,是著名的公安三袁之一。这样的正经人,尚且不以蛐蛐虫类为小道,不仅爱,而且爱出著书立说的大名堂来。冯子高的本意,是借机让她多读书,促她识字博物。秀秀也的确没有辜负先生的教导,读得很投入。她甚至觉得这些书比那些子曰诗云有味道得多。

“秀秀姐,为么事要把那好的蛐蛐卖给那两个坏家伙咧?”小花子拿出卖蛐蛐的银子,要递给秀秀。

太阳西斜了。西边天幕上,云飞云涌,如巨大的海潮托着,太阳在跳跃,在翻滚,如酗酒的汉子跌入汹涌的河,无可奈何,随波逐流。幽幽的桂花,被夕阳曛出中人欲醉的醇香。归飞的宿鸟叽叽喳喳,几只灰喜鹊仍在枝头飞飞跳跳,哑嘎嘎地争辩着什么。

“你只管卖给他就可得了。就算帮了我的大忙了。你们捉的你们卖,钱你们留着。”秀秀对李家花子兄弟很感激,特别对小花子有些歉意。小花子也算是个蛐蛐迷了,能让出两只蛐蛐来,已经是给了她很大面子。

“下雨了?”大花子停下锄头,仰头望天。当头浓密的树叶枝条如翳如盖,透过绿荫,瓦蓝的天只有几片游丝样的云,无聊无绪地向夕阳的方向飘游。他用手摸摸头,摸到一手白乎乎的鸟粪。

“鬼雀子……”大花子一脸懊丧,又自嘲地笑笑,他是不怎么爱骂人“带渣子”的。他朝秀秀和小花子看看,他们也在笑。

秀秀掏出那方白手绢,要为大花子揩鸟粪,大花子的脸红得像蒸熟了的螃蟹,一闪身跳到月季丛另一头去了。

吴二苕匆匆地找秀秀,说汉口同知大人黄炳德要到刘园来吃饭,请她张罗。吴二苕最近娶了媳妇,是老家柏泉许家湾的姑娘,叫芦花。想到刘园事多人少,秀秀请二苕夫妇都到刘园来住。吴二苕跟刘宗祥外出,芦花就做些端茶送水的事。芦花与吴二苕很是般配。吴二苕五大三粗,孔武有力,身兼车夫保镖二职。芦花人高马大:大手大脚大脸盘子,大眼睛,高鼻阔嘴。所有的部件都大,就显得很协调,一点也不粗苯,反倒是手脚麻利异常,做完这又做那,宽大的屁股和颤颤的胸,总在人眼前晃。

“有点像俄罗斯女人。”刘宗祥第一次见到芦花,就暗里对秀秀说。

秀秀瞟他一眼,没有作声。刘宗祥感到这一眼很暧昧。他很想告诉她,俄罗斯是个外国名字,没有别的意思,又担心越抹越黑,只有讪讪一笑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