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红尘三部曲 彭建新 3041 字 3个月前

给王利发开门的是王玉霞。她的眼睛又红又肿。

“陆大哥,陆大哥咧?”见王玉霞头泡脸肿满面悲戚的样子,王利发估计是陆家出了事。

最近,王利发觉得那天晚上要找他麻烦的风声像是过去了,就在四官殿找了间小门面,与老爹一起熬牛骨头汤,蒸酱肉包子、菜包子卖。他不是个孔武有力的人。那天,他正要与陶苏一续两进紫竹苑的缘分,听到楼下吼吼叫叫的响动来得不善,当即胡乱穿起还没有脱完的衣服,从窗户跳了出去。这窗外的高低,都是他事先看好了的。出门看天色,进门看脸色。他走在路上的时侯,就注意了后头隐隐的脚步声。作为剃头匠,都有一手“端腰”、“捏肩”的“武活手艺”。这门手艺的劲虽然在手上,但功夫还要从身上练起,这些基本功与武功是一个路子。弱者的生存更多的不是斗力,而是斗智,斗那种小巧的心计。王利发从来是以弱者示人的,人们一般也就容易忽略他是否有另外的一面。他的身怀粗浅武功和心细胆小,都是他生存的武器。当然,这武器只能防守,绝对不能用来进攻。王利发的越窗而逃,是穆勉之和尹篙子万万没有想到的。

张腊狗已经做“笼子”把陆疤子关进了大牢,出了胸中的恶气,哪里还记得他王利发?张腊狗都不追究了,穆勉之怎么会去找事呢!王利发本身就是容易让人忘记的人,或者说,他王利发从来就没有被人注意过!

可王利发开的包子铺,生意还真不错。

这主要归功于王大爹。自家开个“过早”的铺子,是王大爹大半辈子的梦想。当一直被他看作不争气的猥猥琐琐的儿子拿出100两银子,商量要开一个什么铺子时,王大爹开始一点都不相信银票是真的:这样一张花花绿绿的纸,用来揩屁股都嫌硬了咧,能当银子用?后来相信了,相信这是真银子了,是可以当钱用的了,而且是100两!当然,用这100两银子开个小铺子完全绰绰有余。王大爹差一点昏死过去!当然这是喜欢,是喜出望外造成的。恢复正常之后,王大爹首先想到的,就是开一家包子铺!老人家手捧银票,尖瘦的下颌直颤,连带着下巴上那几根花白的胡须也像秋风中的衰草蔌蔌地抖。他没有问儿子,银子是从哪里来的。又怕知道了真相,一旦是不义之财,用起来就心里不安,最后影响铺子开不成。他本想问清楚的。不义之财不能要。这是王大爹为人的原则之一。但他太想开铺子了,太想离开这臭烘烘的棚户区了。他年轻时学过饮食行的红白案手艺,一直没有机会施展。现在有了自己的铺子,王大爹像是年轻了20岁。王氏父子的包子铺叫“王发记”,开张不到三个月,这里做的包子,尤其是酱肉包子,就成了四官殿小吃中的名牌。到一江春茶楼喝茶的有钱茶客,都以用荷叶包几个王发记的酱肉包子,边喝茶边吃包子为乐事。王利发不剃头了,给老爹当下手,学手艺,照顾店堂。荷包里赚了几个,王利发的心就开始花了。他想陶苏,但又实在不好意思“三顾茅庐”。他想起了王玉霞,又连带饮水思源想起陆疤子。要不是陆疤子,他哪里会有100两银子!哪里会有这王发记包子铺!王利发忽然想起他与陆疤子分手时,曾看出陆疤子有血光之灾的气色。他王利发尚且被追杀,陆疤子还不被人往死里整?人家整他王利发,他可以跑,可以躲。而陆疤子生就的犟筋,会硬挺着对干,哪里会有好下场?

“不会错的,陆疤子怕是凶多吉少!”王利发心神不宁。他不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一个人的日子过好一点之后,他的恻隐之心更容易发酵。

王玉霞记得王利发。这个剃头匠是与她的男人合伙斗蛐蛐的。那天晚上喝了很多酒,那天晚上,就是这个剃头匠说丈夫的弟兄中有人存心不良。现如今,她的男人果然被捉进去了,像是应验了剃头匠的话。疤子往日那么多朋友,现在却连一根人毛都看不到了,不晓得都躲到哪个旮旯里去了!剃头匠跟男人才认得几天?人家还记得来看一看,虽然说不上是什么蛮深交的朋友,人家倒晓得好歹!王玉霞一见王利发,眼泪又扑蔌蔌往下流。

“到底出了么事哦?”眼前这个漂亮女人哭得泪人一般,脸色也失去了往日的红润,头发乱得像鸡窝。陆疤子的爹陆驼子,听说儿子出了事,愣了愣:“命!命里是么样就是么样,躲是躲不脱的!”他朝媳妇和孙子看了又看,叹了半天的气,耸着驼背,一言不发地出了门,替儿媳照看稀饭藕汤摊子去了。那个大概只有四五岁的儿子,瞪着一双大眼睛,靠在墙边,不安地看着悲哭的娘和陌生的王利发。

“儿子像娘,要是像陆疤子,就丑了。”王利发看陆疤子的儿子很顺眼,又望一眼王玉霞。其实王利发不知道,如果不是脸上那条几乎蔓延整张脸的长疤,陆疤子并不丑。王玉霞还在哭,哭得肩膀一抽一抽、奶子跟着一颤一颤。

“您家说话呀!”王利发有些不耐烦了,“是不是陆大哥出了事唦?既然出了事,我总算是他的个朋友么,说出来,我们商量商量,兴许能做点么事呢?”

“疤子呵,伢的爹被捉进去了!”王玉霞觉得剃头匠的确有些义气,不像是无事聊聊来闲串门、顺便打听

点新闻好到处传话的样子。她把眼睛马马虎虎地揩了揩,讲了疤子被捉的事。

“不就是20几包米的事么?未必还会定个死罪?”王利发明白这是蛐蛐事件的延续,但仍不相信偷几包米会有好大个事。“张腊狗叫陆大哥干的,陆大哥不晓得说清楚?他也是长了嘴巴的唦!”

“一个人要是坏了良心,说又有么用啊?”

“也是这个理。”王利发沉吟再三,想不出个子丑寅卯。他再次很伤心地发现自己是很无能。对王利发来说,很难遇到这种需要显露男子汉本事的机会,现在遇到了,他却像第一次在紫竹苑陶苏身上产生的尴尬那样,彷徨无计,一筹莫展。但他又不甘心,这等窝囊,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不是太掉价么!他实在应该为这个家庭做点什么。“陆大哥有么蛮靠得住的朋友冇?在一起商量一下,不能坐着等人家整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