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红尘三部曲 彭建新 2334 字 3个月前

这餐由穆勉之作东的酒席,从傍黑直吃到冷月从寒江上浮起来。

主客是刘宗祥。陪客有两位,一位是糟坊同业公所的彭大年,一位是酱园田瑞泰的老板田易发。刘宗祥不想与穆勉之把脸撕破。在拆城墙出土的事情上,穆勉之吃了大亏,这餐酒明摆着是想请刘宗祥抬一抬手,不然,穆勉之要赔一大笔银子。刘宗祥在想,让,还是要让一点的,只是让多少,怎么个让法,怎么让才冠冕堂皇,又不至于丢蛮大的利。这就很费踌躇了。冯子高还没有露面。秀秀又要临产了,不好用这样的事情去打扰她。至于彭大年和田易发,都只抱定一条宗旨:只打哈哈,两不得罪。这两个人都是不能得罪的。一个是用钱势就可以把人压死的,一个是敢跟人玩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

看看喝的差不多了,话还在笑话逸闻不沾边的题上,刘宗祥就有些奇怪了。这穆勉之一个劲地劝酒,难道真是只喝酒不谈事?也罢,你不谈我也不谈。两位陪客,更是乐得浅斟慢酌,陪两位大人物共度良宵。尤其是彭大年,这顿酒席就安在他糟坊的前厅里,用的就是他自家酿的头麴汉汾酒,更是频频进劝,又是催酒又是催菜地忙。

穆勉之把刘宗祥喝空了的酒杯拿过来,放到自己跟前,又从手边提起酒壶,往跟前的两个酒杯里注满酒。酒注得太满,他往刘宗祥面前端的时侯,手都打湿了。

“刘先生,刘老板,今天,借彭老板的宝地,我咧,做个小东,只是聚一下的意思。”穆勉之把酒递给刘宗祥,“来,我再敬您家一杯!我穆某人虽然也读过几天书,终究还是个粗人哪!唉!跟您家刘老板还不晓得要差几大一截咯!今后哇,还多向您家请教咧。就说这回拆城墙的工程吧,我就又学到蛮多呀!真的,不是说假话。我是吃了亏,吃的亏还蛮大咧!但我心服。么事叫吃亏,吃亏是福哇!为么事这样说咧,吃亏长智唦!长智就是学东西唦,学东西是要教学费钱的咧,今日这餐酒哇,真的,是答谢刘先生把我穆某人教了一回乖哟!冇得么事,话说在明处,不鲠在心里,做生意么,就是斗智不斗力唦!要斗力,刘先生,您家莫见笑,一个汉口,还冇得几个人斗得赢我,斗智咧,我规规矩矩甘败下风。来,干!”

穆勉之这番话,的确是不躲不藏的风格,连刘宗祥听了,都暗暗赞赏他有这份度量和胆量。他也就不假思索,陪穆勉之干了这一杯:“穆老板,我佩服您家话里头的直气。不过咧,话还是要说透才好。生意么,就是生意。生意在做之前,账都要一点一点地算清楚,两边都算清楚了,生意才能成交。生意成交之后,一方吃了亏,只能是他算计不周,绝对不能归咎于对方。否则,世上生意都是有赚有折的,折本的一方,总对对方耿耿于怀,那世上的生意,还么样做得下去?您家刚才的话是很有气慨,只是这一点冇说透,所以咧,听起来就有些怨气在里头。依我说咧,我可以让些利出来,不过咧,我要一让,恐怕损了您家的面子……”

忽然,刘宗祥感到一股巨大的眩晕向他袭来。仿佛挨了一闷棍,挨了用棉花包着的棍子一击。是胸闷的毛病又犯了?又不像。酒喝多了?刚才还好好的么!刘宗祥强撑着自己不要失态,他要让自己尽量地保持清醒。他不能昏晕过去。“二苕回乡奔他母亲的丧事去了,现在身边没有体己的人,自己千万不能倒下去!”但眩晕还是一阵接一阵地涌上来,他脸上那自若的笑,就变得生硬而怪异了。

慢慢的,这一阵一阵袭来的眩晕,没有带来醉酒的恶心感,却让刘宗祥生出轻飘飘的漂浮感。飘得很舒服,飘得下身一阵发紧,让他想起柏泉老堤草地上的那幕——多么遥远的水莲嫂子呵……遥远的水莲嫂子化成了紫竹苑的陶苏,化成秀秀,化成新婚之夜摇曳着的虚妄渺茫的红烛……

他用意识里残存的清醒问自己:“怎么回事哦?我怎么突然想起这种事来了?”

“紫竹苑,紫竹苑……”

遥远的无极处,一个声音在念叨。

望着躺在床上的刘宗祥,陶苏六神无主。

刘宗祥睡得很沉。穆勉之手下的两个人把他架进来时,他就这么一直沉沉地睡着。送刘宗祥上来的人传穆勉之的话,并递给她一包药:“三更天,这药喂刘宗祥吃下去,然后出紫竹苑,大门外有车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