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红尘三部曲 彭建新 2672 字 3个月前

“先生,您是……”张太太不认识这个儒雅的男人。再说,自从搬到四官殿之后,虽居闹市,除刘宗祥、贾经理,还有李家花子兄弟来过之外,很少有人来这里串门。秀秀的叔叔吴三狗子来过一次,顺便看看秀秀,见侄女怀生大肚的,稍坐了一会,就匆匆地走了。这个男人,一看就晓得是个斯文的先生。

“请问您家,秀秀是住在这里啵?”这个男人穿一身银灰色的长袍,黑缎子马甲,清瘦文雅。很显然,他对张太太也多看了几眼。

“是呵,是住这里,您是……”张太太从门口让开。这是请进的姿态。张太太明白她有照应秀秀的责任,明白这也是秀秀请他们夫妇住到这里来的原因。但这个男人显然没有危险。

“在下姓冯。”冯子高站在门外顿一顿脚。风大,好久没有下雨,靠北边又在拆城墙,积年的尘土被风舞得像天上筛下来的大麦粉。黄褐色的粉尘让鼻子、眼睛涩涩地不舒服。

“呵,您家进,您家请进。”张太太的北方口音淡了。她听刘宗祥和秀秀说话中经常带出冯子高的名字,口气里对这位先生是很尊敬的。“秀秀和刘先生都在楼上。”

刘宗祥已经听到冯子高与张太太的对话了。他站在楼梯口,迎接冯子高。

“冯先生,您家真是稀客啊!今天是哪阵风把您家吹来的咧?尽管冯子高不辞而别这么长时间,刘宗祥并不以为怪。他们之间曾经有过一场谈话,那场谈话成为他们之间的君子协定。人生难得一知己。刘宗祥和冯子高都相互视为知己。这一对知己似与一般意义上的知己不一样。俗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一对知己,道既不同,也的确不相为谋。但一个服对方的人品见识,一个服对方的气魄胆量。一个以做生意为目的,一个以做生意影遮着身子。冯子高与刘宗祥这种相知相得,已经有了排除个性差异的默契。他们现在坐在一起,刘宗祥不是如一般人寒喧‘您家这些时到哪里去了哇’之类,冯子高也不因刘宗祥与秀秀之间的亲密关系而惊讶。他只用理解的眼光瞟了瞟秀秀的肚子。”

“么风?西北风唦!您家看咧,浑身从头到脚都是灰!哎嗨,刘老板咧,您家拆城墙,让我们拿灰当饭吃咯!”冯子高打着哈哈,但苦涩的笑容一现即逝。他扫了秀秀隆起的肚子一眼,叹一口气。秀秀斜躺在床上,见冯子高进来了,改躺为靠。见冯子高眉头打结,知道他有心事,但离开太久,是什么事,不好唐突问。

“秀秀呃,楼下的那个太太是搞么事的呀?”

“这是我前几年住在铁路边的一个邻居。先生是个算命的。她跟我说,她本来是在京城唱戏,一个大官要占她,这个大官的副将为救她,被那个大官用石灰弄瞎了眼睛。她瞅机会带着这个副将一起逃到了汉口。后来的这些您家们不听我说都猜得到,这两个人就成了亲,张太太守着自己的救命恩人,也就是现在的丈夫过日子。两个人都是蛮好的,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咧。”秀秀在搬到四官殿来之后,从谈家常中知道了张太太两口子的来历。“冯先生,您家打听这两个人搞么事哇?”

“噢,是这样,说起来不好意思。”冯子高踌躇再三,还是很为难的样子,“前不久,拙荆急病去世后,撇下一个女孩儿,我咧,刘先生您家是晓得的,总是在外头东奔西颠的,想为女伢找个安身的地方。哎,这些时我一直在省城那边,伢也就寄养在朋友家里。我那边的些朋友咧,也是难得有安静的……”

“先生,您家屋里出了这大的事,为么事不告诉我们咧?”秀秀既生气又伤感。她隐隐知道冯子高是革命党。革命党做的事,是反朝廷、反皇上、随时可能被捉住杀头的。她不能对冯子高所做的事说什么好和坏,但却同情他的命运。刚去世的是冯子高续弦的妻子,孩子是前妻生的。刘宗祥告诉过她,冯子高和他前妻的事,秀秀曾为冯子高的前妻,那位薄命的美人流过泪。

“冯先生,叫我怎么说咧?我要说罢,您家会想到我刘某人怎么也铜臭起来了。刘某是有几个钱,但扪心自问尚无铜臭味。您家屋里出了这大的事,我以为应该视为我刘某人的事!我们不是朋友么?您家东奔西颠的事,我刘某做不到。我们谈过,我不反对,现在也不跳起来说我支持。但您家自己屋里的事,钱财上的,我刘某总是可以扛过来的。”刘宗祥沉吟了一会,心情有些激动,但话仍然有分寸。“看这样子行不行:您家的伢,就养在这里,托给张太太也好,托张太太再请个人照顾也好,都一样,只当是秀秀多了一个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