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红尘三部曲 彭建新 1310 字 3个月前

“这东西是沾不得的咧,你么样要我吃这东西咧?”

说归说,黄素珍还是把陆小山递过来的烟枪含住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肚子里燥热,赶忙呼的一声吐出来。脑壳有些晕晕的。晕的味道一时难以言表,有点腾云驾雾的飘飘然,还有点想和男人做点什么的慵懒。

“你莫不是想害我啵?你当我不晓得这是么东西?鸦片唦!鸦片是害人的咧……来,再给我烧一颗……来唦,挨拢来些唦!怕老娘把你啃了?呃,你还是只童子鸡啵……嫌老娘老了?真是眼睛里头冇得水,老娘还嫩滴滴的咧!你未必冇听说,好吃不如童子鸡,好玩不如嫂子的……”

黄素珍有些醉了。

刚抽鸦片不久的人,容易醉烟。

这是开在福记绸庄隔壁巷子里的一家烟铺。当然,门口的招牌是“戒烟所”。这家“戒烟所”门脸很小。窄窄的木门,一个块头大的人进门还得侧身。进门是一条更窄的甬道,大约十来步,黑而静。这十来步路,容易让人产生这样恐怖的想法:我这是不是在朝地狱走啊?很可惜,能产生这类想法的人不会到这里来,而到这里来的人却绝不会有这种想法:怎么会有这种念头的?地狱?鬼话!这是鸦片,这是几好的东西哦!这世上么东西顶好?鸦片唦!

循着一种特殊的香味朝前走,穿过乌黢巴黑的甬道,里头就宽敞了。宽敞的房子被隔成一个个小隔间,烟雾腾腾,很有点云遮雾绕的效果。

“这两个鸟男女,也真怪得很!男的不沾烟,也不沾那个堂客;那个女将咧,倒是骚得有瘾哪!你看唦,她嘴巴里头含根枪,身子在那男将身上又是挨又是擦的,个婊子,硬是像条跑草的母狗哇!”

毛芋头今天到他的这家“戒烟所”来观场,开了一盘眼睛荤,看了一桩稀奇。汉口上自集家嘴,下到法租界,这近十里地段的“戒烟所”,都是穆勉之洪门山寨的产业,毛芋头是这项产业的具体负责人。毛芋头严格遵守穆勉之山寨为几个主要弟兄定的纪律:绝对不准抽鸦片。好在毛芋头本来就无抽鸦片的嗜好。吃喝嫖赌玩这几样,孙猴子只喜欢吃,毛芋头喜欢嫖和赌。看着陆小山对黄素珍的撩拨无动于衷的样子,毛芋头大感诧异:“嘿嘿?这狗日的到底是不是个男将哦?年纪轻轻的,么样一点动静都冇得咧?个把妈,这么好的一块腊肉,送到他口边,他倒闻都懒得闻一下,真是糟蹋东西!”

看陆小山和黄素珍并头躺在烟榻上,动作虽有,实质性的不多,多半属于黄花鱼溜边,而且还是母黄花鱼在溜边。毛芋头一阵羡慕,一阵遗憾,一阵期待——“老子今天非要看这个狗日的男将到底……”

无端地,毛芋头的犟劲发作了,咕地吞了一口涎。

可是,毛芋头终究没有熬赢这一对在他看来属于“鸟”的男女。打了个老长的哈欠后,毛芋头猛然清醒过来:不行,这狗日的地方,不能久站!这不是老子久站的地方!

见他往外走,一直待在里间的经理赶紧跟了过来:“是的是的,您家!这鬼位置站久了,熏都要把人熏上瘾。六哥,您家莫慌走咧,我弄两个合口的菜,喝两口,再找个位置眯一觉,把精神蓄足,我给您家喊个条子!”

黄素珍像条肉孜孜的青菜虫,不停地往陆小山怀里拱。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即使无情,岂能无性?这毕竟是个香喷喷的女子呀!仇恨是一种情,爱也是一种情。这两种情抵消后,剩下的就只有性了。仇恨,首先是从陆小山手上消失的。这双手,曾经极力躲避这个往他怀里拱、往他身上贴的某些部位。在陆小山读过的一些书中,有涉及佛家色戒和儒家坐怀不乱的话头。但现在他开始怀疑了,世上是否有真正的坐怀不乱者。当然,前提是这人必须是个健全的男人。终于,陆小山的手,没有了仇恨的戒备。这双手,似乎从他理性世界里游离出来,成为有独立感情的另外一个人。这另外一个人,没有再躲避送上砧板的肉,开始主动地寻觅,努力地探究,深入地探索。毕竟是个初次仓促上阵的士兵,没有经过操练,虽有舍生忘死的勇气,有视死如归的豪情,有冲锋陷阵的精力,却未免显得急切和毛糙。好在此战场不是彼战场,面对的不是当即要你命的敌人。

二八佳人体如酥,腰中仗剑斩丈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叫君骨头枯。

陆小山脑子里飞快地掠过这样几句。是哪本书里头的?还是哪段书词里头的开场诗?让它见鬼去吧!满世界的男人都跟女人做这个事,也冇看到哪个的骨头枯在床上!深山野洼庙里的和尚,也许当真一辈子清心寡欲,戒这戒那,不近女色,最终,他们的骨头还是枯了!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还是这话来得实在。陆小山已无遑他顾,他只希望,赶快,赶快顺着这滑腻腻的感觉,滑下去。

可陆小山的对手就不一样了。就她而言,虽非老骥,倒也伏枥多时,渴望驰骋,渴望杀戮和被杀戮。有经验的年轻老兵,重返战场,自然比小兵拉子成熟得多。

挑起毛头小兵不顾一切赴汤蹈火的热切后,老兵总会变得相对冷静。这游戏和流血的战争一样,

都是一门艺术,或者说是一种享受。这块地干涸得太久了,需要浇灌是自不待言的。但如果一次浇灌不到位或灌溉不足,无疑是一次刑罚,反倒更加残酷——黄素珍,已被这种残酷折磨得太久了。

这是最需要老手最需要经验的时候了。引导和安抚是最重要的,它会疏通渠道,调章流量;它会适时地推波助澜,制造起伏和跌宕。

这是不是梦呢?哦,这是烟雾造成的朦胧,这是鸦片烟的烟雾么?我不晓得。我没有抽过这玩意。我不能染上这东西的瘾。到这地方来之前,老叫花子送了我一些药丸,说是他秘制的验方,百试不爽。吃了这药,就是泡在鸦片烟缸里,也不会上瘾。我记得我吞了几颗老叫花子的药丸。微苦,没有什么多的味道。就是吞了这药,我也不能沾上鸦片瘾。大仇在身,点滴未报,男人的事业,八字还冇得一撇咧。这好像不是梦哦,这烟雾,这摇曳的灯,是烟灯?还是咖啡馆的烛光?

这女子,是谁?是黄素珍?是那个像天仙一样美的陌生姑娘?

陆小山在清醒和迷糊、现实和幻觉中挣扎。这挣扎太舒服,太痛苦了。当他终于大汗淋漓挣扎出来之后,最初的感觉是,失望、懊悔和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