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宗祥进来的时候,弗朗克正还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转圈子。
弗朗克已经转了有一会了。
高高的额头上,糊着一层汗珠子。过了这么多年,弗朗克仍然不能适应汉口的热天。哪怕三伏已经过去了,头上呼啦啦地转着硕大的电扇,他还是这般狼狈的模样。不知道是动脑筋动多了还是怎么的,四十上下的弗朗克,头上就没有多少头发了。本来额头就很高,头顶中间的头发掉得一根不剩。这种掉法而成的发型,汉口人有个很形象的比喻:面窝头。盖因汉口很普遍很有风味的油炸小吃面窝,乃中间什么也没有,而四周焦黄之故也。
“这洋鬼子日子过得不晓得有几舒服,脑壳上么样不长庄稼咧?”
洋行的职员们私下窃窃议论。
其实,弗朗克的头发,也就是这两年来掉得厉害。他已经越来越不适应异国的这一方水土。要不为了多搞几个钱,他早就回国去啃他的面包夹奶酪了“这是个伤脑筋的城市,什么都没有规律可循,人人都狡猾得像狐狸!谁都不可以信任!”
弗朗克感到力不从心。他太佩服在柏泉乡下的老神父皮埃·让了。这老家伙,大半辈子都在这鬼地方生活,活得真的很滋润,适应力太强啦!
真正让弗朗克像磨房驴子样转的,是穆勉之,或者说,是他自己,是他自己的贪婪。
穆勉之虽然没有做法国洋行的买办,但是,弗朗克把大量的土特产生意交给了穆勉之。交换条件当然是有的,只不过不为人知,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开始,穆勉之无偿地塞给弗朗克个人一些“好处”,逐渐,穆勉之透出信息来,要是弗朗克肯投资,鸦片是最来钱的,只要他出钱,其余的都不要管,最少是五倍的赚头。
弗朗克下水了。当然,刚开始是试探性的。试探的结果,收获惊人。于是,弗朗克就瞒着总行,瞒着董事会,把自己经管的东方汇理银行汉口分行的资金,一股脑地投了进去。狠狠地赚了几笔,弗朗克就又连本带利再投入,没留任何后路。
哪里晓得,这次湖北周围战事不断,形势吃紧,所有放出去购货的款子全都埋进去了!只有弗朗克自己知道,眼下,他,法国汉口立兴洋行总经理,已经一文不名;法国东方汇理银行汉口分行,实际上已经倒闭。要是外界知道这家银行已经没有任何兑现支付的能力,汉口不晓得有几家商铺会跟着倒闭,不晓得又有几个人会吃砒霜或者跳江自杀!
刘宗祥一进来,弗朗克心里一喜。
这位只挂个名,什么事也不干的买办,这时候来干什么呢?这家伙是有钱的,能不能把他口袋里的钱掏一点出来呢?
一看到气色极佳的刘宗祥,弗朗克梦一样黑甜的感觉,在舌头上浸润开来,眼珠子就真的盯住了刘宗祥的口袋,绿莹莹的。
贪婪和绝望,让这个法国人近乎神经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