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诶,生意还好唦!”
黄素珍寻声一瞄,再瞟了瞟巷子里的阴影,太阳刚刚偏过巷子对面的屋顶,把整个卤菜铺的砧板笼罩在凉爽的阴影里。这个老叫花子,时辰把握得真准咧!黄素珍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把一张小桌子从铺子里搬到门口的阴影里,嘴巴也没有闲着:“托您家的福,还好还好哇。”
天热,每天太阳一过顶,巷子就有了荫凉,黄素珍就会搬两张小桌子放在铺子门口,让来喝酒的顾客享受些凉爽。
每天下午,只要这巷子刚一阴下来,这老人就会出现在巷子口,先跟黄素珍打招呼,然后坐下来,要点顺风口条,有时就要点猪头肉,二两汉汾酒,消磨到煞黑。
黄素珍之所以认为这老人是个叫花子,是因为这老人穿得太破旧,手脸也脏兮兮的。老人出手倒是不寒酸,掏出的票子零的少整的多,有时黄素珍没零钱找开,他总是说:“放着吧放着吧,我明天还要来的唦。”
来的次数多了,就熟了。有一回,黄素珍笑着说:“人哪,是不是有钱,还真不能看衣装哦。像您家咧,就是真人不露相咧……么样称呼您家咧?”
“哪里哟!我么,人倒是真的,相么,就是这个叫花子相,您家喊我老叫花子就蛮好。真的,不是说笑话,老叫花子,蛮好!”
这老叫花子是么时候开始光顾我这个小卤菜铺的咧?具体的日子,黄素珍记不得了。她只记得,那个人到她这里来喝酒没有两天,这老叫花子就来了。
“今日,跟您家切点口条咧,还是……酒还是二两?”黄素珍一边问坐下来的老叫花子,一边朝巷子口瞄:那个老家伙,也该来啦!
老叫花子也顺着黄素珍的眼光望过去,巷子口过来一个苍老的身影。
嘿,张腊狗噢,你还来得蛮准咧,——你当年那抖雄的人,也不经老哇!
一阵小风跑过来,吹开张腊狗敞开的衣襟,露出胸脯一片嶙峋的骨。
“嘿,这天道哦,真还有些凉快下来了……”老叫花子瞥一眼张腊狗瘦巴巴的鸡胸。
“是的唦,只要太阳一歪,巷子里一阴,风就来了。”
黄素珍瞥一眼张腊狗,心里滋味复杂:腊狗哇腊狗噢,你个杂种噢,想当年,你要把老娘往死里弄哇!要不是荒货放了我们娘俩一条生路……唉,当年,也有我的不是咧!当年,你本是我的继父,我勾引你,害你蹬了我的亲娘,把我养在洋楼里,百般顺着我,依着我,把我当宝贝。我咧,嫌你胩里不硬足,瞒着你,在外头抽鸦片,跟陆小山那个杂种偷情,还生下了后湖这个至今都冇认爹的伢……腊狗杂种哦,我是有对不起你地方,可你么样就狠得下心来下毒手咧!如今咯,都老了噢,老娘只怕还老得脱了形咧,要不,你么样连老娘都认不出来了咧?这老叫花子,跟腊狗杂种总有点么事!不然,么样总是踩着腊狗来的点到咧。
黄素珍装着没有看到走过来的张腊狗,兀自进铺子,抓起一只黄颤颤的卤顺风,在砧板上刷刷地切。
“诶,老伙计,今日您家要了点么事咧?顺风?那我就要点口条咧!再弄点花生米,好不好?诶,老板娘噢,切盘口条,弄点花生米,二两汉汾!”
张腊狗一边跟老叫花子打招呼,一边对铺子里的黄素珍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