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红尘三部曲 彭建新 1190 字 3个月前

刘宗祥安静地躺着。

浮碧轩正厅方向,安放了一张木榻,木榻上,铺着一层淡蓝色的单子,刘宗祥穿一身洁白的西服,安静地躺在这张木榻上。

吴秀秀一直坐在木榻边,呆呆地望着刘宗祥。

吊唁的人来了又走了,来了一批又走了一批,可吴秀秀和刘宗祥一样,浑然不觉。

刘宗祥安静地躺着。

吴秀秀呆呆看着安静躺着的刘宗祥。

谁都知道刘宗祥死了。

谁都不知道吴秀秀在想什么。

可在吴秀秀眼里,刘宗祥没有死。她的宗祥哥,也就是看书累了,她的年轻的宗祥哥,在柏泉湖荡葳蕤的青草地上躺着,而她自己,就是那葳蕤的青草地,就是那一蓬绿色的枸杞。吴秀秀眼前心底,幻化着光怪陆离的画面,涂抹、绘制、修改、创造画面的,主角是她的宗祥哥和她吴秀秀,配角就是这些来了又走了的认得和不认得的人!呵,半个世纪的岁月哟,柏泉的井水枯了,又涌出来了;汉口哟,几经沉沦又繁华的汉口哟,你可曾记得,这个安静地躺在这里的人,曾为你劳心劳力,曾为你伤心曾为你自豪!

冯子高坐在离吴秀秀几步远的地方。他的目光,有一段时间,一直停在当年他写的那幅字上。噢,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当年的狂豪,而今安在哉?留下的,就是像他这样能动和像刘宗祥这样不能动了的衰朽肉身。来来往往的人都知道,他是在陪老友刘宗祥,也是在陪他的学生吴秀秀。在他心里,悲伤的情绪倒是没有多少,更多的是感慨:人才呀,难得的人才呀!只身闯汉口,赚钱建汉口,汉口助他赚大钱,又拿大钱扩汉口——这偌大的汉口噢,藏着太多的爱和恨的汉口哇,或许就是一座内容复杂无言的碑呢!汉口呀汉口,再过五十年,汉口还能出一个像刘宗祥这样的商人么?

迎来一批人,又送走一批人,刘汉柏觉得自己像只陀螺,转得头昏脑胀,腿都麻木了。父亲走得太突然,连告别的话都没有说上一句。刘汉柏深深地引以为憾。这无法弥补的遗憾笼罩着他,使他觉得眼前的这一切,都是很无聊的应酬,实在是太多余。

“老板,郭忏来了。”吴用提醒脸色苍白的刘汉柏。

吴诚负责整个吊唁活动的协调安排,吴安负责接待内外客人,只有吴用始终跟在刘汉柏身边,这也是吴诚安排的。

“哦,你说么事噢?哪个郭忏哪?”刘汉柏似乎没有醒过来。

“就是汉口顶大的长官……郭司令唦!”吴用也说不清楚郭忏的具体官衔,但他知道,郭忏是汉口最大的长官。

“哎呀,郭司令,么样好劳动您家的大驾咧!”

刘汉柏终于醒过神来,赶忙迎了出来。倒不是他有逢迎达官贵人的媚骨,是他记起母亲的话:你爹是被陆小山唆使人气死的,有机会,碰到点子上,要告姓陆的一状。郭忏是汉口最大的官,而且是整个战区最大的官,这一点,刘汉柏当然是清楚的,而且,郭忏跟汉口的工商界人士还有几次接触,双方都是认识的。刘汉柏银行开张哪天,郭忏还亲自来致贺。就在前不久,刘汉柏还为郭忏兑换了一笔款子。郭忏既然来了,母亲的嘱咐,就可以实现了。

“哎呀,刘行长噢,吊唁来迟,来迟了哇!地皮大王、辛亥有功之士殁了,我是该早来的呀!只怪俗务缠身!哟,冯老前辈,您也在这里。高士噢,重情谊的高士呀!”在刘汉柏看来,郭忏绝对不是个武夫,倒是个精于演说的政治家。

“哎呀,郭司令驾到哇,老朽有失远迎了!”冯子高站了起来,冷淡地应酬了两句,算是打了个招呼。

“冯老前辈,您好像很生分啦!在下是否有所过失?还望前辈不吝赐教。”

话是对冯子高说的,可郭忏的眼睛,却盯在一直没有起身的吴秀秀身上。郭忏很敏感地意识到,这地皮大王的死,可能跟他有关。湖北是陈诚的势力范围,郭忏是陈诚势力的代表。要治理好湖北,必须治理好武汉。而治理武汉,像冯子高这样的前辈,像刘宗祥这样的商界大亨,是必须笼络的。

“郭司令,民妇斗胆说句真话,拙夫就是被您家手下的人气死的!”

刘汉柏还在斟酌怎么跟郭忏开口,吴秀秀突然转过身子,也不站起来,就这么泪水和着愤怒,把陆小山如何唆使麻占奎强占房产,如何闯进刘园撒野的事,倾诉了一遍。

“郭司令,您家的那个陆小山哪,就这两年,弄房子票子,简直弄上了瘾哪,不是老夫倚老卖老说疯话,都说陆小山是您家的干将,这样的作为,有损您家的清誉哦——哪个不晓得,您家郭司令,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是真正不爱财不怕死文武双全的清官!唉,有时候哇,就有这样的事,一颗老鼠屎,可以坏蛮大一锅羹!那个么事麻占奎,该杀!陆小山咧,也真的该收收缰了哇!”

看看时机成熟了,冯子高就开了腔。这些话,只有从冯子高嘴里说出来,才既有分量,又不至于得罪郭忏而起反作用。

“嗯,嗯,嗯,冯老前辈呀,您也莫往我脸上贴金了。不过呢

,您的话我还是听进去了的。”郭忏稍事沉吟,又盯着吴秀秀,“夫人,本人佩服您的直率,也愿意相信您提供的情报。您放心,我一定调查处理,您章哀,您章哀。”

冯子高的话,郭忏的确听得很舒服,再说,像冯子高这样的人,连蒋委员长都敢骂的,他郭忏何苦去得罪呢!何况,陆小山,下级罢了,也不是什么亲戚,还有那个什么麻占奎,对,先拿那个麻占奎开刀!这个妇人,不卑不亢,临大事而不乱,不简单。郭忏临上车之前,又瞥了吴秀秀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