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后湖把脑袋伸进黑黢黢的棚屋,瞳孔还来不及适应,就被一股子一言难尽的怪味呛得噎住了。他下意识地缩回脑袋,仰起脸来,热辣辣的阳光撬开鼻孔,很响亮地打了一串喷嚏,揉了揉鼻头,才觉得脑袋清醒了:哎呀,这两个老人,这热的天还关在屋里,憋出一屋子这种怪味,该不会出了么事吧?
“哪个噢?”响亮的喷嚏有了回应。
“是我哇,您家!”黄后湖听出来了,这是王利发的声音。
“是后湖哇?伢咧,进来,进来唦。”
这是王玉霞的声音,虽然很是热情,可在黄后湖听来,这声音中气不足,病恹恹的。
陆小山出事后,黄后湖惦记着王玉霞夫妇,到处找他们不着,后来,记起老人曾在铁路沿住过,到这里一找,果然找着了。黄后湖提议两个老人搬到模范住宅区,跟他住在一起,老两口死活不肯。无法,黄后湖只有经常来看看。尽管不知道陆小山是否把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对王玉霞说穿,黄后湖觉得,后辈人,应该尽一份孝心。
“后湖伢咧,有你教官的信冇?哦,冇得——?来,坐,坐。”
一见到黄后湖,王玉霞就无端地伤心起来。这个年轻人,太像儿子陆小山了!
听口气,不像是说穿了的。黄后湖想。屋里的怪味,他还是很不适应,鼻孔里痒痒的,喷嚏在里头蠢蠢欲动。瞳孔倒是有些适应了:王利发坐着,板凳似乎是一截树根;树根着地的一头,根须虬曲,搁屁股的一头,被斫削平了。王玉霞靠在床上,看样子,病了不止一两天了。
“么样噢,后湖哇,外头蛮热?”看黄后湖一头的汗水,王玉霞似乎很讶异,兀自把身子往被子里头缩了缩。
“是热得很咧您家,八月间么!么样哦,看您家的样子,像是还蛮冷,病了?”对老人的关心让黄后湖暂时忘记了屋里充斥着的怪味,他朝床边靠了靠,摸了摸王玉霞的额头,“哟,烫手咧!走,送您家到医院去。”
“我说啵,要到医院去啵!你看,这伢不也这样说。”王利发在树根上嘀咕。
黄后湖朝王利发瞄了一眼,坐在树根上的王利发,像一截树桩。
“到医院去,到医院去,你只晓得说这句话!钱咧?到医院去一趟,得几多钱哪!你冇听隔壁的刘大爹说,他早晨上街,盐只买了半斤,钱倒是挑了一大担!”
“我们不是还有点钱么。”王利发朝屋角瞥了一眼,嗫嚅着。
黄后湖顺着王利发的眼光扫过去,屋角,堆着几捆纸,估计是一堆法币。
“这点钱,一斤米都买不回来,当钱纸烧给鬼,鬼都嫌少了。”
王玉霞瞥了一眼那几捆钱,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