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汉口警备总司令部出来,瞥一眼门口持枪的兵,完全没有给他立正敬礼的意思,陆小山扯一扯中山装的下摆,头昂起来,心里骂:“狗眼珠子!老子要是也穿军装,肩膀上还不是扛着一颗花!老子为党国秘密卖命,让你们这些杂种们威风!”
武汉警备司令又换了人。原先的警备司令陈明仁刚熟了不久,又换成了鲁道源。
“这些当大官的,不停地换,像走马灯样的!哪里的事情冇办好,换一个地方,照样当大官!只有老子们这样的,说起来是地头蛇,升官发财的好处一点都冇得!”
说起来,戴笠还活着的时候,在军统里,陆小山早就是少将了。自从日本人投降之前被派到汉口接收以来,也就是风光了一阵子,弄了几栋房子,攥了些金条子,然后,就开始走霉运:被押送到南京接收审查;回来不久,就出了黄素珍和自己父母被绑架、黄后湖被用钉子钉死!到现在为止,自己的父母虽然还不知道黄后湖的死讯,对被绑架仍心有余悸。黄素珍已经完全糊涂了,整日价就咕哝着一句话:“儿子,后湖,儿子后湖……”
老子这是过的个么日子哟!
被警备司令臭骂了一顿,陆小山特别窝火。
“你市政府的员工在财政局门口静坐,不去找市长骂,找我这个警察局的督察官骂,老子真是驼子淋雨——背时(湿)!”
昨天,汉口市政府的一些员工,两个月没有领到薪水,不少人实在揭不开锅了,就一呼百应,制造了政府职员到自己的政府衙门静坐讨薪水的景观。
陆小山说只有自己背时,也不是事实。事实是,因为行政不力,市长徐会之被赶下了台,换了个叫晏勋甫的人来当汉口市的市长。这个晏勋甫,是国民党任命的汉口市最后一个市长:从上台到离任,不到三个月。
这自然是后话,也是晏勋甫所料不及的。要是这个晏勋甫晓得自己是汉口历史上任期最短的市长,会是何种心态呢——自然,这也是无可考证不得而知的事。
作为下级和朋友,陆小山曾去看望下了台的徐会之。他以为徐会之一定很沮丧。可一见之下,徐会之竟红光满面,气色怡然,让陆小山好生不解:“这老狐狸,不像是下台的样子,倒像是起早床上街捡到一包好东西的样子。”
其实,对这次被撤职,徐会之心下窃喜:“真是刚打了个哈欠,就有人送枕头来了!”
这个老滑头,在汉口,从接收到现在,荷包也捞得胀鼓了,对眼下大局,也看得太清楚了。他知道大厦将倾,如果主动辞职,有可能被怀疑对党国缺乏信心。现在因咎被免职,正是几好合一好,趁还没有祸及自身,赶快溜之大吉。
陆小山从警备总司令部的台阶上下来,朝铁路沿方向走,准备到母亲家去。陡然想到刚才警备司令训斥的内容:据说江防工事附近有可疑人员出现,警察局要配合调查。就又踅过一条巷子,朝警察局走,打算跟吴明布置一下。刚走了两步,挨骂的火又蹿了上来:“算了哦,老子还管那么多搞么事!东北华北整个中原,几百万军队都被共产党打得落花流水。天下一盘棋,蒋介石那么有韬略的人物,都不是共产党的对手!车马炮被吃得一塌糊涂,老子陆小山,在这个大棋盘上,连个小卒子都算不上!眼看着共产党就要打进武汉了,老子还是多用点心思,想点自己的退路。嗯,要探下子吴明那小杂种的心思,老子看他一天到晚都在外头跑,不晓得忙些么事,未必他真的看不出形势,真的还在跟党国卖命?不像啊——越想噢,吴明这小杂种还蛮神秘的咧……”
陆小山重又从巷子里踅回来,朝铁路沿方向走。
一股小北风吹了过来。
陆小山拢了拢风衣的下摆,朝北风吹过来的方向瞄了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