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三足鼎立

香港教父 钟连城 9209 字 3个月前

文贵以为陈百威同意了他的建议,高兴地说:“副堂主马上回去组织人员,我负责拖住堂主。如果你不愿意承担责任,由我和傅管家主动出面,向堂主请罪。”

陈百威道:“这都是次要的,我认为条件仍不够成熟,最少还有多处漏洞。第一是曾英勇那里,我们万万杀他不得,这事瞒得别人,瞒不了自家弟兄。现在全堂上下都把曾英勇当恩人,若杀了他,岂不令弟兄们心寒?既然连恩人都可以杀,那么,必要的时候,父母、兄弟、亲友、心腹都杀得,谁还愿意给我们卖命?第二个漏洞是雷进的突然离开,这一点文军师太低估了莫启青。莫启青既然能够组织‘三山会’挤身于广州堂口之林,说明他绝非等闲之辈,他这次一路躲过彭昆的暗算、陷阱便是证明。依我看,雷进根本不是去寻找曾英勇,而是回了广州!”

文贵问道:“何以见得?”

陈百威耐性说:“可以从几方面证明,其一,‘三山会’在虎门江面打死了二十多名水路稽查员,其中就有陈炯明的侄子,这事必将引起广东省政府的重视,因此,他只有把堂口转移到香港才能躲过大劫。

“其二,莫启青是个重义之人。凡在江湖能经久不衰的堂主,都是靠义气与信誉站稳脚根的,离开了这两点,就算有孙悟空的能耐,也会招至如来收伏。大凡争强好勇、玩弄小聪明的人往往最容易垮台。因此,莫启青为了替他的弟兄报仇、为了拯救曾英勇,他绝对要搬兵马过来。

“其三,我前面说过,莫启青不是等闲之辈。凡老于江湖的人,都懂得‘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他人弱势微且身边带了价值十几万元的财物居住在他人地盘上,他焉有安心大睡之理?就是换了你文贵也不会那样麻痹大意。处于这种情况,他必须立即派人连夜赶回去,一旦出了事,一方面好来报仇,二方面也好向江湖上公开内情。”

文贵听到此处,哑了,很久才说:“难怪我问他雷进的去处莫启青说是去广州酒家,原来是多存了一份心,担心我谋财害命。”

陈百威道:“还有,为了他们堂口的安全,今晚莫启青肯定去了堂主那里,这是他的最后一步棋,心想万一我们要不顾一切立下杀手,他在堂主身边好有个保驾的。”

文贵叹道:“还是副堂主远见卓识,看来我这军师的头衔该让贤了。”陈百威道:“文军师不必过谦,在很多方面我确实不如你足智多谋,在这个问题上你只是太近功利而已,其实也确是一条好计,如果是想一劳永逸,夺了这笔财便去深山老林隐居,可算是上上之策,但我们是要放眼江湖,因此就没必要贪眼前小利。”

文贵道:“副堂主抱负远大,这样说来,连堂主都不及你了。”

陈百威喝道:“此话怎讲?!”

文贵自知失言,红脸道:“我是出自内心之言,并无恶意,副堂主别多心,我并无挑拨两位堂主的用心。”

陈百威说:“其实我真的比不上堂主,他义薄云天,深得人心,不是他,‘洪胜堂’不可能这么快就发展起来。远的不要说,单讲眼前的两桩事:第一桩若不是堂主‘仁义’的名声在外,曾英勇怎会报讯给我们?第二桩,曾英勇身陷囵圄脱不了身,香港这么多堂口,他为什么偏偏把莫启青交给我们?两位要知道,这是江湖对我们堂主的信任啦!如果我们非要背着堂主干这伤天害礼的事,岂不是毁了陈余祥的英名、毁了‘洪胜堂’、毁了你我一生的前程?!”

文贵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傅灵华深有感触,连连点头:“‘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副堂主说的太有道理了,真是字字有分寸,句句见真知!”

陈百威说:“这事到此为止,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今后绝不再提,走吧,傅管家,告辞了。”

离开傅家,陈、文抄原路回到堂口。

大门口,荷枪实弹的卫兵向陈百威、文贵行礼:“副堂主、文军师晚上好?”

陈百威问道:“有情况没有?”

卫兵道:“天黑一阵后,‘三山会’的雷进出去了,说是去找曾英勇。”

陈百威:“知道了。小心枪走火,注意围墙内外的动静,一有情况鸣枪报警。”

卫兵:“是。”

陈百威走过去:“知道放枪吗?”

卫兵回答,“知道。”

“做一遍给我看。”

文贵看着这一幕,再联想刚才,相处这么长时刻,他第一次认识到陈百威不仅足智多谋、武功超群,而且心细如发……这么一想,对他敬畏了七分。两人回到堂内,为了证实猜测,有意走到最后一排房子,果见陈余祥的窗口亮着灯光,灯光下两个影子对坐窗前,中间隔着一张桌子。

话分两头,且说莫启青派雷进离开“洪胜堂”星夜赶回广州搬兵报仇,除此外,还有另一层用意——提防有人图谋不轨谋财害命。

下午在筲箕湾接受邀请的时候,便意识到“洪胜堂”的军师文贵并非完全出于好心,出于那种情况,只能答应下来,事后经雷进提醒,使他更增加了一层

戒备之心。

到文贵来访,引起了他的怀疑。

人在江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本份,还要提防左右前后周围的流弹、暗箭、陷饼,否则随时都有被暗算的可能。

送走文贵,莫启青已发现自己置身四面埋伏中,要逃都不可能了,唯一的出路是临危不惧,斗智斗勇,拿出《三国演义》中孔明演绎空城计的胆量与气度。

他明确地告诉黄绍荣:“文贵刚才并非为租房的事找我们,那不过是一个借口,目的是来探虚实,好为他下手做准备。”

十几万元的军火,这是一个诱人的数目,足令不少人见利昏智。

虽然已派雷进离开,万一出了事“三山会”总不至于寻不到仇人,加之还有曾英勇知道他的下落……但是,这些还不一定可以阻挡文贵……莫启青一直在思考着前前后后。

为了证实心里的怀疑,莫启青派黄绍荣马上去找文贵。

一会黄绍荣回来报告,说文贵不在房里,又有傅管家的老婆张桂秀过来请副堂主……莫启青明白他们在商量如何下手,他让黄绍荣守在家里,不要向任何人透露。

黄绍荣很不安:“堂主要去哪里?”

莫启青叹道:“救弟兄们去。”

黄绍荣:“我们举目无亲,谁能救我们?”

莫启青道:“有人可以救我们,陈余祥以‘仁义’做为立堂的宗旨,今夜我要和他彻夜长谈,只要我不离开他一步,文贵就不敢下手。”

黄绍荣愁眉苦脸:“你能跟他谈一个夜晚吗?”

莫启青:“我会想办法,你放心守在这里。”

陈余祥住最后一栋的东头,大门口有卫兵守护,莫启青表明身份,卫兵通报后很快准入内。

莫启青进入正厅,这里是神堂,上堂点着香烛,供奉历代洪门中人,供品有时令水果、饭菜、点心,都摆在一张供桌上。

卫兵在前引路,拐过两道小门,陈余祥已迎了出来,一身唐装,像还不曾入睡的样子。

此时已是十点多钟,墙上的自鸣钟发出清脆悠扬的金属声,令人感觉十分宁静。

见过礼,两位就在客厅太师椅上就坐,中间隔着一张桌子,卫兵走过来替两位堂主沏茶,然后离开。

莫启青抱拳道:“陈堂主要休息么?那我就告辞。”

陈余祥道:“莫堂主才来就急着要走,这样岂不太见外了?深更夜静的,我知道你一定有话,请便,请便!”

莫启青叹道:“也没什么,只是睡不觉,本不该深夜打搅,实在是——”陈余祥见他像有难言之处,说道:“莫堂主在这里不必介意,有什么直说无妨。”

莫启青叹声更长,“现在已是10点多了,阿勇也应该知道我们已接上了头,怎么现在还不见踪影?”

陈余祥垂下头,手摸着下巴。

莫启青悄悄瞟他一眼,知道说到了他的心坎上,稍停片刻,继续道:“这一次来香港,阿勇对我可谓是倾心竭力,宁愿自己被追杀,也让出方便给我,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莫某人真正是千古罪人。今天从晒鱼场过来,我就一路惦念,到这个时候还不见影子,心里慌得没底。想着想着就翻来覆去睡不觉,手下雷进劝我:‘堂主,自从离开广州,几个夜晚都没合眼,你应该休息才行。’我说,阿勇现在没着落,怎能安心,你若真心关心我,立即回广州搬救兵,找彭昆算帐,雷进去了,我还是安心不下,在院中踱步,见陈堂主的灯没熄,才冒味过来打搅,若有不便处,我还是——”

陈余祥摇头挥手:“听你一夕话,我真正是无地自容了。论起来,阿勇对我们‘洪胜堂’的恩义比山还重,我心里也掂挂着,所以到现在还没睡,没想到莫堂主如此恩重义深,真是愧煞我也。”

莫启青道:“话不能这样说,只能说是陈堂主比我沉得住气,莫某人历来办事浮浅,心里没个主见,趁这机会正要讨教万全之策。”

陈余祥道:“莫堂主过谦了,你派人去广州调兵救人也算是个好办法,一来彭昆不敢对你再动手,二来有了实力,可以和他‘讲数’。”

莫启青满怀心事说道:“彭昆是个半路出家的江湖人,也不太懂得江湖规矩,我担心他对阿勇下了杀手。”

陈余祥道:“我也这么想。不过,我希望千万不要是这样,一来我欠他的情义无处报答,二来江湖上从此风起云涌,不再太平,就算我放过了彭昆,我的手下不会答应。”

莫启青叹道:“但愿阿勇不要出事,我心里有一种预感,觉得他不会有事,只是不见人放不下心来。反正今晚我是没法子睡了,等他一个通霄,万一还是不见人,问题就真严重了。”

陈余祥道:“我也这么想。不过莫堂主几夜没合眼,这是使不得的,你还是回去休息,有了消息我马上遣人向你报告。”莫启青连连摇头,“断然不成,睡也是合不上眼的,若陈堂主不嫌我哆嗦,就在这里秉烛长谈。”

陈余祥也巴不得有个伴,站起来:“那好,这里蚊虫多,去我卧房里坐。

”莫启青总算放下心来,躲过了今晚,明天他文贵有几个胆子也不敢了。

莫启青与陈余祥对坐在窗前,灯光在床那边,斜斜地把两位的影子映在新糊的纸窗上。

陈余祥吩咐手下:若是曾英勇来了,火速通报。

莫启青是老江湖,最善揣摸人意,抓住陈余祥讲义气、重名誉的特点,投其所好,两人谈得十分投机。

午夜时分,卫兵报告有人来了,陈余祥腾地站起,下令道:“有请!”

进来的却是文贵与陈百威。

房里除了一张老式雕花红木床,便是窗边的一张印心柏木书桌,书桌上放置文房四宝和一本《康熙字典》及两杯乌龙茶。

文贵一进来就故意装做很吃惊的样子:“怎么,莫堂主也在这里?”

陈余祥接过话说:“人家担心阿勇的安危,一直睡不觉,你们明天应该把这事传给兄弟们,让他们了解什么叫义气。义气的‘义’字是两把利刀中间夹着一个人头,也就是说为了朋友可以牺牲生命。就像莫堂主和阿勇,这才是江湖上讲义气的典范。”

文贵抱拳道:“佩服佩服,能结识莫堂主这样的江胡好汉,真乃三生有幸,凭这一点,文某人认定你了!”

陈余祥道:“这就对了,古人说,栽树要栽松柏树,交朋友要交真君子,朋友的好坏直接影响自己的言行和声誉,你们还不知道,莫堂主为阿勇的事派了手下回广州搬兵了。比起他的行动,真是愧死我也。”文贵一惊,继而暗暗得意,这回总算抓住了把柄,冷笑道:“莫堂主好像说雷进去了广州酒家?可能是我听错了。”

莫启青一愣,冷不防被文贵使出这一招,要回避也不来及了,他说:“可不是,雷进去广州酒家但嘟嘟小姐被人包了,不能相见,回来向我禀报,我感到问题严重,才令他火速回广州。怎么,文军师在大门外没有遇见他?”

文贵被反戈一击,心里很不服气:“莫堂主也知道我离开了堂口?”莫启青道:“没有,军师刚刚离开我房里,便想起你可能会马上去傅管家那里谈租房的事。军师如此热心,我已于心不忍,再这样为我们效劳,心更不安了,所以派手下黄绍荣过去看你,没想你真是去了,这叫我……真是不知如何谢你才好。”

文贵听出他话中有话,羞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这话只有陈百威能听懂,但他表情泰然,不露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