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人浸在水里,鼻子里仍然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的气息,卸了面具,仰面望着天,四面参天的古木将那蓝的快要融掉的天分割成有限的四角,什么都不想去想,只是这么静静的呆着,听密林深处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看微风吹散天际的淡淡的白云。
“还在怪我吗?”耳边传来东方的声音,竟又似从前般的温柔起来,“你已经泡了好久了,这潭水冰的很,久了,当心风寒。”
我猛然醒转自己正一丝不着的呆在水中,抬眼看东方正立在岸边看着我,慌忙往潭水深处退去,“背过去。”
“我只是来给你送衣服。赶快换了吧。我在原处等你。”东方走了几步,忽然停住,背着我,轻轻的说,”对不起,紫馥。”
夏天的夜,透明如水,躺在被露水濡湿的草地上,看微凉的夜色。远处隐约传来时断时续的厮杀声和战鼓声。时而有几声凄厉的马匹的嘶叫划破这夜的长空。天边,有火光掩映,象要把夜空吞噬。我们,已经在这片浓密的树林里呆了三天三夜了。瞟了眼一旁的东方朔,他正闲适的靠在一棵大树旁,闭着眼,怕是已经睡着了。心中一动,可能现在是我逃回大营的唯一机会了。不知前方战事如何,我担心了三天,可东方朔却是不闻不问,只是不让我回营。
悄悄起身,正想牵他的坐骑,身后响起他低沉的声音,“又想偷跑。”
我回头瞪他一眼,一声不响的重又躺下,愤然的揪着身边的杂草,“明天我们就可以回去了。”闭了眼,不想理他。只是听到他起身的声音,然后是渐渐走近的脚步声,“还不肯原谅我吗?”他的声音,近在耳际,睁开眼,他正蹲在我身边,低着头看着我。整个眼里,只有他俊逸的面庞和他如芒星般闪耀的眼眸。他的眼里,有我。
用力推开他,爬起身来,“再也不会原谅你,恨你,讨厌你,不想看到你。”这是我这三天来第一次和他说话,却如此的绝决,话出口,连自己都诧异。我顿时停住,偷偷看他,却见他凄然一笑,缓缓起身,背着我走到原处坐下,靠着树闭了眼,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天边那团火,愈烧愈旺。
南方的清晨,薄雾若轻烟缭绕,在这样的早上,我们向会稽走去。
“你骑马吧。”身后传来东方朔的声音。不想理他,加快脚步,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听着他跟在我身后走了几步,却又停住,随后便听到他翻身上马的声音,有风吹来,一人一马从我身边擦过,消失一片浓重的绿色里。被奔跑的马蹄扬起的片片落叶,轻轻飘飞,打着旋,又落了。我愕然的望着远处一重重的绿色,他竟然就这么走了,他竟然就丢下我这么走了,我以为,他会一直默默的跟着我,在我身后,看我赌气的背影,我以为,他会一直跟在我身后,再说一次对不起。我都想好了,他今天说第三次对不起的时候,我就转过身,笑着对他说,可恶的东方,我原谅你。我都想好了,他今天说第三次对不起的时候,我,就原谅他。可是,他只是留下那片片正在下坠的落叶和一团团浓的化不开的绿。
东方朔,我恨你。
走了大约三天的路程,听到前方隐约的马蹄声,我心下一喜,是东方折返回来了吗?忙加紧了脚步迎上前去,却看到樊隆带着小队人马飞奔过来。
“属下接到东方先生的消息,便赶过来了。”樊隆憨厚的对我说着,眼中掩饰不住对我的关切。
我翻身上马,“前方战事如何?”
“已经结束,我方大获全胜。战报已经送往长安。”
我默默点头,策马向前奔去。
赶到会稽的当天晚上,是隆重的庆功晚宴。在露天的练兵场,摆满了一排排的案几,广场的上首刘彻正襟而坐,他穿着黑色的盔甲,意气风发。兵士们蹲坐在软垫上,热烈的讨论着战斗的激烈,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胜利的笑容。不远处,是丛丛燃烧的篝火,炭烤的香味从四处飘来。南方如水的女子正端着美酒穿梭其间。
刘彻肃穆的举起酒杯,“众将士,你们辛苦了。让我们为在这场战争中死去的勇士们干一杯。”数百人同时举杯,仰面饮入那辛辣而又纯美的酒。我看到他们脸,满是凝重。接着是封赏仪式,卫青是此次战斗的主要指挥者,功劳自是重大,而当司仪叫道东方朔和拉尔丹时,却久久未见他们出列受赏。我四处搜寻着他们的身影,也没有见到。而封赏结束,我竟毫无功绩,心中淡然一笑。
晚宴还在热烈的进行,死者已矣,生者正尽情的享受着不知何时便会失去的生命。美丽的女子在广场中央载歌载舞,兵士们的欢呼声不绝于耳,我悄悄起身,拉尔丹,我的道歉,你会接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