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海棠树。
长在一弯小山坳里。
朱砂不知不觉间,她的脚步就来到了这个地方,来到了这个小山坳。
小山坳里除了荒草,就只有一株海棠树,一株落了叶但枝干却非常粗壮的海棠树,不知在这儿生长了多少年。
又是海棠树。
朱砂看着眼前的这株海棠树,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她没有见过这株海棠树,可为何只是看着它,她的心,就莫名地一阵阵疼,仿佛有人拿着数十根银针,正一下又一下地往她心口上扎。
朱砂不知自己为何会觉得心疼,就像她不知自己的脚步为何会不知不觉地就走到这儿来一样。
海棠树上挂满了红绫,却不知挂了多少个春秋,受了多少风雨,红绫早已在风雨中残破褪色,早已没有了最初见证这树下情爱的鲜红颜色。
朱砂站在海棠树下,抬手慢慢抚过挂在树枝上的红绫,她的手每移动一分,她的心就愈疼一分,疼到极致时她再也无力站着,她只能蹲下身,用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似乎如此便能减少她心口的疼痛一般。
就在这时,朱砂觉得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扶到她手上来,并且还朝她的手背上蹭蹭。
朱砂抬眸,瞧见了一只兔子。
一只灰毛兔子,前爪扶着她的手,正站立着,鼻头一耸一耸的,正定定看着她。
朱砂认得这只兔子,是总跟在阿离小家伙身旁不离开的那只灰毛兔子,因为这只灰毛兔子两眼之间有一块指甲大小的黑斑,乍看之下像是它生了三只眼睛一样,很好辨认。
只是,这只兔子不是留在那小院子里,留在阿离的身旁,到这儿来做什么?
是跟着她来的?
为何要跟着她?
只见这只兔子又耸耸鼻头,而后将下巴搭到朱砂的手背上,搓了搓,才又重新站好。
朱砂不由伸出手,摸摸这兔子的脑袋,低声道:“你叫什么名字?看你全身灰溜溜的,是不是叫阿灰?”
朱砂才说完“阿灰”两字,这兔子本是朝后耷拉下的长耳朵竟忽地竖了起来,就像在回答朱砂说她说对了一样。
朱砂怔怔。
阿灰……
朱砂又抬头看向自己头顶上的海棠树,看着上边那在风中轻摇的满树红绫,只听她不由自主地喃喃道:“春日的灰毛兔子和海棠花,小山坳,酸涩的海棠果,丞相大人……”
朱砂喃喃着,她忽地又低下头,再一次用双臂将自己紧紧搂抱住。
心又疼了,比方才疼得更甚,疼得她的身子不由得微微战栗,疼得她额上沁出了冷汗,疼得她……觉得她的视线暗了黑了,什么都看不到。
天明明是亮的,她却什么都看不到。
天明明是晴的,她却觉到了雨水,冰冷的雨水,以及,无尽的黑暗。
明明是青天白日,明明她还醒着,却在这倏忽之间掉入了总会在她睡着后缠着她不放的噩梦。
黑暗里,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感觉到冰冷的水。
倏尔之间,她眼前的黑暗又变成了蓝天白云,以及,一株海棠树。
花开得正好的海棠树。
海棠树上挂满红绫,红绫在风中摇曳。
树下有一人,墨色的长发,墨色的衣,墨色的眼,正对她浅浅笑着。
“阿兔,丞相大人,阿兔……”
“我不要忘,我不要忘,阿兔,我不要忘了你,我不要忘了你!”
“我等着你,等着你来找我,等着你……”
“丞相大人,你是阿兔吗?你是我的阿兔吗?”
“丞相大人——”
续断公子再见到朱砂时,她正屈膝坐在这株早已落了叶的海棠树下,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曲起的双腿,环抱着自己,脸埋在臂弯间,浑身战栗不已,嘴里正一声又一声地喃喃着什么,像是一只受伤并且迷路了的小鹿,可怜得让人心疼。
续断公子方才帮阿离施过针后出来便不见了朱砂,他正着急间,一群小鸟儿啾啾叫着飞到他身边来,像是在与他说着什么似的,好在的是青茵在这时候正好回来,他便让柯甲背着他赶紧跟着这些啾啾叫的鸟儿走。
果不其然,这些鸟儿是在与他说朱砂的去处,它们在给他带路。
这个时候,他是可恨自己为何是一个残废,他只能催着柯甲快些,再快些。
她是个不会识路的傻姑娘,怕是只会将自己绕迷在这山间。
续断公子没有想到,他会见到这般模样的朱砂,令他心疼不已。
续断公子让柯甲轻声上前,只怕吓到了朱砂而已,就算他知道这天下间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吓到她,除了与那个人有关的事情。
“姑娘。”待得柯甲在朱砂面前停下脚步,朱砂竟还未发现她面前有来人,续断公子轻轻唤了她一声。
却又不止这一声而已。
他唤了很多声,因为朱砂似乎并未听到他
唤她。
当续断公子瞧着朱砂迟迟没有反应,他正要让柯甲将他放下来时,朱砂抬起了头。
这一瞬间,续断公子心如刀刺。
因为,朱砂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