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和一双威灵顿靴。“每周我都会选一组病人到周围的郊区去散步,”他解释着自己的穿着,“这对治疗很有利。”他戴着手套握了握加百列的手,漫不经心地问候了一下从伦敦开车来是否顺利,“她在阳光房等你。她还是最喜欢那个房间。”
他们穿过一条铺着油地毡的走廊。艾弗里走路的样子仿佛依然漫步在萨里郡的山间小径上。在这间医院里,唯有他了解那位名叫“李·马丁逊”的病人的真实情况——至少是部分真实情况。他知道她本姓艾隆,重度烧伤和紧张症并非源自于一起摩托车事故——那只是她病历上写的情况——而是维也纳一起爆炸案的结果。他还知道那次爆炸事故夺去了她儿子的生命。他推测加百列可能是个以色列外交官,他不太喜欢这个人。
他一边走一边向加百列介绍莉亚的情况。她的病情始终没有什么变化——对此他并不担忧。他从来不会过早乐观,对莉亚的情况也始终不抱太大的期望。事实证明他是对的。爆炸发生到现在十三年来,她从来没对加百列说过一个字。
走廊尽头是两扇对开的门,圆形窗户蒙上了一层雾气。艾弗里推开其中一扇门,带着加百列走进了日光室。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加百列马上脱掉了大衣。一个园艺师正边给橘子树浇水,边和身边的护士聊天。那是一个漂亮的黑发女人,加百列从没见过她。
“你可以走了,阿米拉。”艾弗里医生说。
护士走了出去,园丁也跟着她离开了。
“她是谁?”加百列问。
“她是国王护理学院毕业的,也是严重精神疾病方面的专业护理人员。她技术很高。您太太很喜欢她。”
艾弗里像长辈一样拍了拍加百列的肩膀,然后便离开了。加百列转过身去。莉亚正坐在一张锻铁直背椅上,直愣愣地盯着窗户上滑落的水滴。她穿着一条薄薄的棉质长裤和一件高领毛衣,遮住了受伤的身体;她的双手满是疤痕,骨骼已经扭曲,手上握着一枝花;曾经如渡鸦翅膀般乌黑的长发被剪得短短的,还夹杂着缕缕灰白。加百列弯下身子,亲了亲她的面颊。他的嘴唇碰到了她脸上冰冷的疤痕。莉亚依然毫无反应。
他坐了下来,拉住她的左手——或者说左手残留的部分。那只手毫无生气。她慢慢地转过头来,寻找到他的眼睛。他希望她能认出他,想从她的眼中寻找某些标志,但却什么也没看到。她的记忆被偷走了。如今的莉亚只记得那场爆炸,那个场面不停地重演,就像是一段反复播放的纪录片。其他的一切都被挤到一个无法碰触的角落。对她来说,加百列可能还不如把她带来的那个护士或者照顾植物的园丁重要。在他与杀人犯和恐怖分子的斗争中,莉亚就是他所付出的代价。加百列拥有让美丽重生的天分,对他来说,莉亚目前的状况让他加倍承受着痛苦。他真希望自己可以撕去那些疤痕,让她重现美丽。但莉亚是无法修复的。曾经的她几乎所剩无几了。
他开始对她说话。他提起了在威尼斯的那些日子,当时他在一间教堂修复公司工作。当然,他并没有告诉过她,他偶尔会为阿里·沙姆龙工作,也没告诉她自己参与过捉捕奥地利战犯埃瑞克·拉德克的行动,并把他送回了以色列受审。当加百列最终鼓足勇气想对她说自己爱上了另一个女人,希望结束他们的婚姻而娶那个女人时,却完全说不下去。对莉亚讲话就像是和一块墓碑交谈,全无意义。
半小时过去了。他离开莉亚,冲进了走廊。那个护士正靠着墙等在那里,双手抱在胸前。
“结束了吗?”她问。
加百列点了点头。那女人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走了进去。
从希斯罗机场飞往威尼斯的飞机在傍晚落地了。加百列搭乘水上的士进了城。他站在驾驶舱里,靠着舱门,看着湖面上的水路标志在迷雾中升起,如同一行行战败的士兵从战场回到了故乡。很快,卡纳雷吉欧区到了。加百列感到心头划过一丝宁静,衰落的、破败的、被水浸透了的威尼斯一直对他有这样的效果。这个城市需要从头到脚的修复。翁贝托·孔蒂这样对他说。利用她。让她重生。她也会让你重生。
水上的士在莱兹宫把他放下了。加百列一直向西走,沿着里约德拉仁慈堂边上的河岸穿过了卡纳雷吉欧。他走上一座铁桥,那是整个威尼斯唯一的一座铁桥。中世纪时,桥的中间有一座大门,晚上会有一个基督徒守夜人在这里守卫,以防止囚徒逃走。加百列穿过大桥,走进了一条地下通道。在通道的另一端有一个宽阔的广场——坎普新犹太区,是古老威尼斯犹太区的中心。在鼎盛时期,这里曾聚集了超过五千名犹太人。可现在,这座城市的四百名犹太人中,只有二十个居住在旧区里,其中大部分还都是住在以色列老人院的长者。
加百列走到广场对面的玻璃门前,进了屋。他的右边是一间专卖犹太历史和威尼斯犹太人故事的小书店,书店的灯光明亮而温暖,落地长窗正对着环城的运河。收银台后面的木凳上坐着一个留着金色短发的女孩,她的头发在射灯的照耀下异常闪耀。她看到他走进来,朝他笑了笑,叫了一声他的名
字——他在这里工作时的名字。
“她走了半小时了。”
“是吗,她去哪儿了?”
那女孩儿耸了耸肩。“她没说。”
加百列看了看表。四点十五分。他决定在晚饭前再留几个小时给贝利尼的作品。
“如果你看到她,跟她说我在教堂。”
“没问题,拜拜,马里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