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勒斯坦保安组有些搭着卡车,有些坐在吉普车里,正沿着边界巡视。他们挑衅地看了看加百列和约拿坦,不过并没有举起武器。加百列摘下头盔,脱掉了防弹衣。
约拿坦问:“你要去多久?”
“这恐怕得由他决定。”
“准备听长篇大论吧,他最近情绪可不太好。”
“谁能怪他呢?”
“这只能怪他自己,加百列,记住这一点。”
加百列打开门,又转回身来:“你一个人在这儿行吗?”
“没问题,”约拿坦说,然后向加百列挥了挥手,“替我向他问好。”
一名巴勒斯坦治安官在大门的护栏前迎接了加百列。他穿着一套土灰色的制服,戴了顶平顶帽,左眼上蒙着黑色眼罩。他把门开了条缝,刚好够加百列进去,然后示意加百列往前走。他的手少了三根手指。进门后,又有两名穿着制服的人围了过来,野蛮地搜了他的身。那名独眼治安官则在一旁望着他们,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仿佛这一切都是为了取悦他而安排的。
独眼治安官告诉加百列他是凯梅尔上校,然后带他走进了建筑群。加百列来过他们的总部,那还是英国委任统治时期的事,当时这里是一座英军城堡。六日战争之后,以色列国防军从约旦人手里把它夺了过来,建成了占领时期的西岸指挥基地。加百列当兵时经常要到如今亚西尔·阿拉法特的总部来述职。
阿拉法特的办公室位于总部北墙旁的一栋二层小楼里。这栋楼虽然损毁严重,不过依然屹立在所剩无几的残存楼宇之中。在大厅里,加百列又被搜查了一次。这次的搜查者是一名穿着平民服装、留着长胡子的大个子,胸前挂了一杆冲锋枪。
彻底搜查之后,大个子朝凯梅尔上校点了点头,后者便带着加百列走上一条窄楼梯。楼梯顶部有一把摇摇欲坠的椅子,仅靠两条椅子腿勉强支撑平衡,上面坐着另一个保安员。他冷冷地看了加百列一眼,然后抬手敲了敲身后的木门。里面一个凶巴巴的声音传来:“进来。”凯梅尔上校拧了一下门把手,带着加百列走了进去。
这间办公室不比他在扫罗王大道的那间大多少,里面摆了一张不大不小的书桌和一张行军床。白色的枕头上放了一本皮面的《古兰经》,窗户上遮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书桌上有一盏台灯——那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灯下是一叠文件。墙上的阴影里挂着一排相框,里面都是巴勒斯坦的领袖和名人的合影,包括那位默认了他的小国家的美国总统——那个在戴维营遭遇阿拉法特背后一刀,以至于和平谈判最终破裂的美国总统。
书桌后的阿拉法特看上去像个鬼魂,一脸病容,穿着硬邦邦的制服,围着黑白格的阿拉伯头巾。和往常一样,围巾围过他的右肩,在制服前打了个结,让它看上去就像巴勒斯坦的领土形状——加百列注意到,那其实是阿拉法特眼中的巴勒斯坦,因为它的形状其实像是以色列的版图。他用手示意加百列坐下,双手抖得很厉害。然后他问加百列想不想喝茶,说话时突出的下唇也同样颤巍巍的。加百列对阿拉伯的习俗很了解,拒绝意味着错误的开始,因此他接受了对方的好意。看着阿拉法特命令凯梅尔去倒茶,他心里有些暗爽。
这是他们第一次沉默地在这张小桌前相视而坐。上次会面的阴影依然还在,那是在曼哈顿公寓的书房里。塔里克·阿尔·胡拉尼——也就是那个在维也纳给加百列的车底安装炸弹的人——试图谋杀阿拉法特,因为他“背叛”了巴勒斯坦人民。塔里克在逃走之前开枪打中了加百列的胸膛,那次枪伤差点儿要了他的命。
多年后,坐在阿拉法特面前,加百列的胸口第一次感到疼痛。除了沙姆龙之外,没有一个人像阿拉法特这样对加百列的生活造成了如此深重的影响。三十年来,他们一直在同一条鲜血汇成的河流中潜泳。加百列杀掉了阿拉法特最信任的臂膀;阿拉法特则在维也纳发起了对加百列的报复行动。但莉亚和丹尼是他的真正目标吗?十三年来,加百列一直被这个问题所困。阿拉法特当然知道答案,这也是加百列答应沙姆龙来拉马拉的原因。
“沙姆龙说你有重要的事要和我讨论,”阿拉法特说,“我同意见你是对他的礼貌。我们是同龄人,沙姆龙和我。历史把我们抛到了这片土地上,不幸的是,我们已经战斗了这么久;有时候我赢,有时候他赢。现在我们都老了,我希望在死之前能过一段和平的日子。我的梦都已经碎了。”
如果这是真的,为什么你不接受那份把加沙和百分之九十七约旦河西岸的土地——包括作为首府的东耶路撒冷——都划分给你的条约呢?加百列知道答案,它明显地写在了阿拉法特披着的那条围巾上。他要的是全部。
加百列还没来得及回应,凯梅尔上校就托着一把银壶和两只杯子走了进来。接着,这位上校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用完好的那只眼睛盯着加百列。阿拉法特说他会讲希伯来语,可以帮他们做翻译。加百列更希望和阿拉法特单独谈话,但翻译或许能有所帮助。加百列的阿拉伯语虽然还过得去,但要和亚西尔·阿拉
法特这样的人谈话,恐怕很难应付自如。
阿拉法特哆哆嗦嗦地把茶杯放回茶碟,问加百列为什么来拉马拉。加百列的回答让阿拉法特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这正是加百列所期待的效果。
“哈立德?”阿拉法特重复了一遍,稳了稳身子,“我认识很多叫哈立德的人,那是个很普通的巴勒斯坦名。你得说得更具体一点儿。”
加百列知道,假装无知是阿拉法特最爱用的谈判策略。加百列继续推进他的问题。
“阿拉法特主席,我找的哈立德就是哈立德·阿勒-哈利法。”
“阿拉法特总统。”那个巴勒斯坦人更正道。
加百列冷冷地点了点头。“哈立德·阿勒-哈利法在哪儿?”
阿拉法特长满斑点的脸上突然泛红了,下巴也开始颤抖。加百列低下头,凝视着杯子里的茶。余光中的凯梅尔上校紧张地在座位上挪动了一下。阿拉法特再开口时,努力压下了自己出了名的暴躁脾气。
“我猜你是指萨布里·阿勒-哈利法的儿子?”
“事实上,他现在是您的儿子了。”
“我的养子,”阿拉法特说,“因为你杀了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死在了战场上。”
“他是在巴黎街头被残酷地杀害的。”
“是萨布里把巴黎变成了战场,拜您所赐,阿拉法特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