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晃动的幅度也在逐渐加大。
金建眼眶中已有泪意,他哽声低呼:“陛下……”却被哥哥金赏一道凌厉的眼神杀过去,含泪吞下了剩余的话。
刘弗仍在笑着,虽然那张脸配上那样一个诡异的微笑,实在已称不上和蔼可亲,但他仍是端端正正的跪坐在这个最高位置,竭尽全力的维持着一个帝王应有的威仪。
霍光侧身对坐在身后的田延年吩咐了句,田延年随即起身,然后朝前面喊了声:“蔡公。”
年迈哆嗦的蔡义行动缓慢,勉强在近侍的左右搀扶下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步履蹒跚的走向御座。
金赏回首示意,接到讯息后的史乐成马上向殿后挥了挥手,在下一个瞬间,从前殿的西侧鱼贯涌入无数黄门。太官丞紧张的跟在队伍的边上,压抑着嗓音用手势不停的比划,指挥着黄门将一份份食案依次摆放到众人的跟前。
太官令亲自领着四名小黄门,将皇帝的食案抬上高台。刘弗面色煞白,却仍是伸手端起案上的酒觞向底下数千人示意。
御座下的玉阶上,御史大夫蔡义双手奉羹,大司农田延年双手奉饭,殿内奏起食举之乐。在这样的氛围下,底下几千个人一齐举起酒卮,呼道:“谢陛下赐宴!”
觞内的酒水早已滴洒到他的手上,但是没几个人会注意到,更多人把趣味十足的目光投向了那位耄耋老人。蔡义哆嗦的双手尽力捧着羹盌,不让里面的羹汤泼洒出来,他那张无牙干瘪的嘴唇因为紧张而奇怪的嚅动着,使得那张老得已经掉光须眉的脸孔异样的滑稽。
刘弗放下酒觞,右臂无力的垂下,藏于袖内的右手此刻正犹如蔡义的双手般不停的颤抖。他不知道自己的脸孔是不是也和他的这位师傅一样,滑稽可笑之极。
“陛下。”金赏在身边小声的提醒他。
刘弗抬起眼睑,发现底下的人或端卮,或已放下卮,但无一敢举箸进食。他不禁苦笑,勉强抬起早已发软无力的胳膊,用颤栗的手指举箸夹取食物。
众人顿时放松了,一张张肃穆的表情变得缤纷起来,伴随着钟磬之乐,殿内响起了令人愉悦的交谈声。在这个年岁更替的日子里,大家彼此祝福着,说笑着,殿内的气氛活跃起来,不再受之前的约束和压抑。
刘病已虽然不大认识左右相邻的宗亲,但他为人擅于结交,筵席没开始多久,他就借着敬酒与自己的前后左右混了个脸熟。早已冷却的麻饼此刻仍捂在他心口,他并没有将它取出来,既没觉得硌得慌,更没因为眼前应有尽有的美食而将麻饼丢弃。
这是一场饕餮盛宴,亦是一场狂欢的盛会。当钟磬声被激昂的鼓点所替代,无数短衣装束的少年连续打起筋斗,一路翻滚登场,殿中随即发出震天般的赞叹与掌声。
殿内拉起指粗的长索,两名倡女在悬空七八丈的绳索上翩翩起舞,身姿窈窕,曼妙动人;绳索下的空地上有人表演钻斗,双腿搁于肩头之上,柔若无骨般的藏身于斗内,技艺之绝使人叹为观止;殿内四隅又有倡人舞动着燃烧的火球,挥洒着灼人的热浪四下跳跃。
喧嚣热闹的百戏方罢,伶人们手捧乐器登场,歌伶放喉,舞姬振袖,殿内的气氛再度掀起一浪高潮。
刘弗的精气神已经撑到了极致,他原本颤抖不止的身体突然不再抖了,整个人佝偻起来,头颅无力的低垂,任由冕冠上的旒玉晃个不停。金赏一把抱住刘弗的上身,将孱弱的他极快的抱了起来。远在高台下的众人都被歌舞吸引着,即便有人看到,也只会以为皇帝起身更衣,不会太在意。
金赏和金建半扶半拖的将刘弗弄出前殿,幽深的甬道内早有肩舆等候,金安上急切的挥手:“快!快走!”
抬舆的六名小黄门稳稳的将刘弗抬了起来,但起舆的些微震动仍是让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刘弗逸出一声呻吟。
向来儒雅的金赏终于忍不住骂道:“一群蠢货,手脚放轻些。”
金建问:“二哥,太医是否已在宣室殿等候?”
金赏咬牙:“这时候还不知分寸的话,不如早些引咎自缢。”
虽然明白他骂的是那帮庸医,但那样声色俱厉的金赏却是金建从未见识过的,金赏现在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那副模样似乎当真会拔剑杀人。
两人说话间,肩舆已经抬远,金安上紧跟在舆边,不时的伸手替刘弗擦汗。
“果然……”正当两人想疾步赶上时,身后冷不丁的响起一个年轻的声音。
金建扭头,这一眼令他又惊又愕,顿时无语。
“果然是你们。”刘病已站在甬道的入口,两名持戟的兵卫原本已经拦住了他。兵卫见金建回头,犹豫着要不要放行。
金建像是个被人识破谎言的孩子,居然在刘病已兴奋的注视下局促的想要逃离。
“刚才那个人……是不是……”
“不是。”金赏回过身,眸瞳内的冰冷叫人不寒而栗,那样尖锐厌倦的眼神令刘病已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半步。“回到你应该待的地方去!你的眼睛是用来看百戏歌舞的,你
的嘴巴是用来吃百味珍馐的,你今天是为什么来到这里的,就仍回去做你该做的事!”
刘病已张着嘴,被金赏的话噎得满面通红。金赏却再不去看他一眼,拉着弟弟,快步赶上远去的肩舆。
06、弄璋
刘弗的病拖延至今,宫内的太医俱已束手无策,于是下诏延请天下名医,这些医官开具的药方俱有杜延年整理备份。刘弗喝汤药犹如喝水,吃药丸犹如吃饭,如此两月有余,冰雪消融,春暖花开,气温攀升时他的身体却没有像往年随着季节的转变而有所好转,反而一度陷入昏迷。
“陛下今天的气色见好。”上官如意站在栏前远眺,刘弗在向阳处置榻,暖暖的阳光笼罩在他周身,使得原本清减苍白的男子绽放出蓬勃的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