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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湖边的竹林里，架起大大小小的探照灯、聚能灯，把林中一小片空地照得如同白昼。不远处的大路上停着十多辆警车，转动的红蓝光芒透过茂密的枝叶隐隐约约闪烁着，竹林周围拉上了黄色的警戒带，把探听消息的小区保安、户主家的保镖拦在外面，林子里穿着白大褂的法医官，黑色制服的警察和绿色制服的武警来来去去，一片繁忙景象。

竹林的远处，陆星翔扶着一株法国梧桐，弯下腰呕吐着，只觉得好像已经连胆汁都吐了出来，浑身的骨头酸软无比，却还是忍不住强烈的呕意。

他刚从警校毕业，到刑警队还不到三个月，在c市这个治安相对良好的地方，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死得如此恶心的尸体。虽然听交通部门的同事们形容过很多惨烈事故的遇难者，没想到真的亲眼见到了会带来这么大的冲击。和这个比起来，解剖课上那些材料根本就只相当于洗剥得干干净净的猪羊。

旁边递过来一张纸巾，陆星翔抬起惨白的脸，是队里的刑警老钟。他虚弱的道了声谢，接过来擦了擦嘴巴，又捂着嘴干呕起来。

老钟大概三十来岁年纪，是队里好几年的标兵、破案能手。他似乎心里有事，背靠大树沉默的抽着烟，烟头的火光在黑暗里时熄时亮，偶尔扫过的红蓝灯光照出他脸上严峻的表情。

陆星翔喘了几口气，自嘲的苦笑道：“真要命啊！我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了？”老钟淡淡的道：“第一次都这样，以后习惯了就好了。”陆星翔心有余悸的往竹林那边看了一眼，懊恼的道：“听说凶器是两块小石子？什么石子能把人的整个头盖骨都掀翻啊？像打翻的豆……这也太扯了吧？又不是拍电影！叫人怎么查？”一面说，一面蹲了下来，脱下帽子使劲挠着头皮。

老钟也不说话，过了半天，突然硬邦邦的冒了一句：“我见过。”陆星翔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道：“哦。”想了一下，眼睛突然瞪大了：“什么？你见过凶手？”老钟掐灭了烟头，扔在脚下用力碾了碾，摇头道：“不是，我见过能用石子杀人的人。”转过头，忽然咧嘴笑道：“这两个匪徒杀了商场两个提款员，又杀了三个小区保安，打伤了一个。那个人杀了他们是为民除害，怎么能叫凶手？”陆星翔不以为然的道：“为民除害是一回事，终究是杀人啊！还是应该先抓起来，让法官去审判。”

老钟听了嘿嘿一笑，拍了拍陆星翔的肩膀，转身欲走，给陆星翔一把拉住：“老哥别走啊！先告诉我你见过用石子杀人的是怎么回事？”老钟重重敲了一下他的头，低声道：“臭小子小声点！我还想多活两年呢！万一那人还在附近怎么办？想害死我啊？”陆星翔摸着头顶咕囔道：“附近哪儿有其他人啊……我们这么多警察，他还敢留在这？”老钟道：“别说我们看不见人家，就是看见了……算了，待会儿回去告诉你。”左右看了看，当先走到了大路上。

周围的黑暗好像往中间挤压过来一般，偶尔流转过的警灯光线让树林更加诡异。陆星翔突然有些心虚，仿佛那个凶手就在林子里某处狠狠的盯着自己。他打了个寒战，连忙向老钟的背影追了过去。

陆星翔赶到竹林旁边，老钟正在一个红着眼圈的高大保安攀谈：“怎么样？小区里的住户没什么损失吧？”

“业主家里都没事，就是我们死了三个兄弟，重伤一个……狗日的用无声手枪来阴的！我们的兄弟还没反应过来就……都是我们以前的战友啊！我该怎么给他们家里交待啊……”长相粗豪的汉子说着说着就蹲下去抱着头哽咽起来：“我的兄弟们啊！妈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老钟无声的叹了口气，恨恨的看着警戒带里吐了口唾沫，他的父母都是军人出身，对军队里战友之间的感情格外清楚。陆星翔在旁边心有余悸的道：“刚才我还送了两个在外面玩到天黑的小孩回家呢，幸好孩子们没让这两个混蛋碰上。”老钟点点头，拍拍帽子道：“走吧，剩下的就交给他们了，回去写报告去。”

陆星翔开车，老钟倚在车窗边抽着烟，突然道：“我怀疑是小区里某个人干的。”陆星翔点头道：“嗯，很有可能。歹徒慌不择路进了小区，我们随后就追上来了，外人平时也不可能进得了栖凤山庄……包里的赃款也没有动过，应该是看不上。不过山庄里我们哪个都惹不起啊，怎么查？”

“我不是说要查到是谁下的手。”老钟深深的吸了口烟，吐出的雾气很快就被窗口灌进的风吹散：“那个……很厉害。我们最好永远不要惹他……”陆星翔兴奋的道：“对了，老钟，钟哥，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你以前见到过什么？”

老钟转头看了看这个有些天真的小伙子，陆星翔虽然看着路，眼睛里却闪动着无比的好奇。老钟嘿嘿一笑，道：“那是十年前的事了，我当时也就你现在这么大，莽莽撞撞的，还没有结婚。就在老家江苏连云港当个小巡警……”

“啊？十年前……是那件事吗？”

老钟摇头道：“不是，是那件事以前几个月。那时连云港里有两个大黑帮，

互相抢地盘，每隔两三天就要械斗一次，我们警察人少，压也压不住。一通知武警吧，那些混蛋又散得比兔子都快……他奶奶的，那段时间可真是大场面啊，比看电影还刺激！几百人拿着铁棒砍刀……”

“别扯这些无关的，钟哥，快给我讲讲到底怎么了嘛！”

老钟瞪了他一眼：“再打岔我不讲了啊！”陆星翔挨了闷头一棒，撇了撇嘴不出声了。

“那天晚上我在家里轮休，半夜里听到楼下大街上到处是人喊打喊杀的，乒乒乓乓的打个不停，从窗帘缝里往下一看，好家伙，至少一百多人在下面对砍……还好在市区里只是动刀，第二天听说在板浦还动枪了，死了十来个人。不过这些人都有自己的规矩，不会等到我们警察去收尸的。”陆星翔听他又扯到其他地方去了，满心的不耐烦，又不敢开口，只好闷闷的听着。

只听着老钟续道：“我打电话通知了局里，无意间一抬头，突然看见对面楼顶上有个黑乎乎的影子在动！想起家里有个红外线望远镜，就拿出来从窗帘缝子里仔细看。”说到这里，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语气变得说不出的诡异：“对面楼顶上有一个男人，稳稳当当的悬空站在细竹竿尖子上——哦，就是支出楼外边晾衣服的那种竹竿……看着下面的人，手里抓着一把豆子之类的小东西，一颗一颗的往下扔，每扔一颗下去，下面街上就是一声惨叫。他却悠哉游哉的好像在玩一样。”陆星翔想象着一个人站在细竹竿的尖上起起伏伏的怪异画面，抽了口凉气，不知不觉的放慢了车速。

“我当时吓呆了，这是在拍电影？那么细的竹竿怎么能站得住人？那个人忽然抬头往我这边看了一眼……那双眼睛飙着冷飕飕的味道，好像会发光似的！我一下子从头顶凉到脚底，心里说不出的害怕，呆呆的站着一动也不能动。那个人看了我这边一眼过后，转过身一跳，就跳了七八米远，在几栋楼的楼顶接连跳了几次就不见了，真他妈的见鬼了……真的就像鬼一样……我连滚带爬的离开窗户上了床……呵呵，钟哥是不是很丢脸？人家看我一眼就吓成这样。”

陆星翔急切的问道：“后来呢？”老钟摇头道：“后来我就不敢靠近窗户了，老是害怕那人从窗户进来。后来听咱们警察的内线说，当天晚上不知道是谁用钢珠枪打残了双方几十个人，两个帮派就控制不住情绪啦，到最后连其中一方的老大都给打死了。”

陆星翔道：“乖乖……那钢珠枪应该就是那个人扔的珠子吧？”老钟摇头道：“不知道，这件事我一直没上报，报了也不会有人相信……再过一个月，就是那件事了，那两个黑帮的人两天里中邪似的死了个干净，我看啊……多半和那个……那个东西有关。”陆星翔奇道：“你也没有上报？”老钟道：“怎么报？就说有个鬼站在竹竿上扔珠子？飞走了一个月又回来上身杀人？不关你禁闭才怪了！再说，人家要是知道我报出去的，以他的本事，伸根小指头也碾死我了，我还没嫌命长呢！”陆星翔估量了一下，还真没人相信，他如果不是今天亲眼看见两个被小石子掀开头盖骨的尸体，他也不会相信啊！

“再后来我就跟着老婆申请调到c市，老家也没什么人了，我可一辈子不想回那个鬼地方啦！”末了，语重心长的对陆星翔道：“小陆啊，你听了就放在肚里，以后遇上这样的事心里有个谱就行，毕竟这些稀奇古怪的事越少掺合越好。”陆星翔认真的点了点头，闷声开着车，两人一时之间都沉默下来，只有发动机的嗡嗡轻响在车里振动。

黑白相间的警车风一般刮斜了路旁黑影重重的灌木，驶向道路前方灯火通明的绚丽都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