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三十二日 叶陈年 4628 字 4个月前

“你好像并不惊讶。”严飞看着罗彩云,这个和他共事半年的女同志。

罗彩云笑了笑:“虽然我们共事时间不长,但我可以说对你十分了解。还在国安部的时候,我就经常听到你这个算是半个同行的鼎鼎大名,部里要是有谁和情报局共同行动的话,回来后通常对你赞不绝口,而对另外一些人破口大骂。”

严飞谦虚道:“谢谢夸赞。”

“在事务组领导班子组建的那几天,我就得到很高的权限,阅读了你们几个人的秘密档案,从你们还名不见经传的时候开始,我花费了大量的时间从头到尾审阅了你们的大半生,以及很多人对你们的评价,甚至其中还包括你们的政敌。我相信那些文字,某种程度上能代表一个人的真正形象。”

严飞正要说些什么,罗彩云打断了他:“所以早在西北空军武器研发中心事件,易阿岚和周燕安坠林,并从程思源那里得知研发中心有一个间谍时,我就察觉到了不对劲。那时候你在西北空军武器中心负责找出那个隐藏极深的间谍,巨大的压力压在你身上。随着三十二日越来越近,你越来越着急,甚至嘴角都在上火起泡。不过那时候的我却在想,不,这不像严飞。我所知道的严飞是由特殊军校精心培养出来的精英,从外勤特工开始干起,去过不下于十个国家执行危险的外勤任务,不止一次地面对生死危机,而随着他的地位逐步提升,他所面临的危机也不再仅仅是个人的生死存亡,还包括手下的、团队的,乃至于整个国家的。面对那样的压力,他尚且能保持起码的镇定,不应该在此刻如此着急。我猜想,他一定承担着远比我能看得到的要多得多的压力。”

严飞苦笑:“没错,我正是那时候得知我女儿的困境,以及她企图自杀的事情。如果不是A国的特工为了让我掩护西北研发中心的那个间谍,而将这些事情主动告知于我,我甚至还一无所知。那个时候我已经很久没回过家,甚至没给女儿打过电话,自责几乎让我无心工作。”

罗彩云微笑着,她的笑容让人觉得她好像把什么都给看穿了:“还有一次,是前段时间一批附近的居民被煽动来事务组哄闹。”

严飞说:“那是一次绝佳的机会,我找到了和易阿岚的独处机会,并和他达成合作协议,让他帮我在三十二日实施钓鱼计划。你不会说,在我告诉你这一切之前,你就已经得知那天所发生的事情了吧?”

“那倒没有。”罗彩云摇头,“不过我知道那天你和易阿岚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严飞好奇起来:“哦?为什么?我是哪里露出马脚了吗?这还真让人挫败啊。”

“我真正怀疑起那天,其实还是在周燕安检举易阿岚在三十二日重要基地里不正当操作之后。你负责审讯易阿岚,但你没从他口中得知有用的信息。”

严飞无奈地耸肩:“是你说只能用一些柔和的手段,而易阿岚心性足够坚韧。我即使不对他加以心理暗示,也很难审讯出什么来。”

“但易阿岚也不会那么轻松。”

“好吧。”严飞承认,“毕竟我这个情报局副局长还是有几把刷子的,如果我不放水,易阿岚的日子会更难过。”

罗彩云笑起来:“你放没放水,我倒是看不出来,毕竟你在这方面真的是有几把刷子。我只是由于一直想不出易阿岚到底想干什么而心生忧虑,便开始追溯他过往的一些行为,希望能找出异常。然后才怀疑那一天。随后我调取了一些监控,我们没有在他们住的屋子里安装监控这点隐私还是起码要给的,所以我看了走廊的监控,从那天你敲门叫易阿岚开始。你们在门口匆匆说了几句话,便进了屋子。虽然监控看不到之后发生了什么,但我可以猜想,你们一定是由反重力井进入逃生隧道,然后坐车到另一端避难所。很遗憾,逃生隧道因为各种设施磁场复杂,也难以安装监控,我不知道隧道里发生了什么,但我从另一端避难所的监控发现了一丝异常。”

“什么?”

“出来的时候,易阿岚的脸色很苍白……”

“我想,这不算是异常。任何一个普通人在得知可能会有恐怖分子袭击政府大楼而不得不借助逃生通道逃走,都会惊慌失措、脸色苍白。事实上,在我印象中,那天易阿岚的表现已经算得上镇静了。”

“当然。”罗彩云承认这一点,“所以我并不企图从易阿岚以及你这个老狐狸的脸上发现什么。我注意到了时间,准确来说,是时间差。”

严飞一怔,思绪翻飞,似有所悟。

罗彩云说道:“尽管我们这儿与那处隐蔽的避难所的直线距离不算近,但磁悬浮通道和配套的磁悬浮小车却将通行时间大大缩短,一趟大概只需七、八分钟。这就是我们花费那么多金钱修建磁悬浮逃生通道的原因不是吗?哪怕有人受伤、行动不便,也可以快速摆脱身后可能存在的追击,然后最快抵达有武装和医疗的安全避难所。但是我注意到,从你和易阿岚进入屋子,到另一端监控显示你们出来,这中间隔了十五分钟。其中的时间差,我想不会是你们进屋子后还坐下来喝了一杯咖啡才慢悠悠决定逃生吧。”

罗彩云看了眼严飞,继续说道:“再加上我刚刚说过,我对你很了解,全方位的了解。我知道的你的行事风格,你在招募间谍或者审问犯人的时候,擅长用进攻性的压迫性的方式,并借助环境施加影响在目标身上,你在心理学方面也颇有研究。所以我猜测,如果你想让易阿岚服从你做些什么,你应该不会在行驶的小车上就直接讲。你一定是半途停下磁悬浮小车,在狭长的隧道中营造出一个前后无路的昏暗环境来增加压迫,逃生路上、骤然停车、空间逼仄、举目无人,易阿岚的心理防线在那个时候一定掉到了很低很低。”

严飞不禁叹服:“没想到你连这点细节都没放过。”接着又说道,“既然你发现了疑点,为什么没有阻拦我?至少不应该再让我继续审问易阿岚,而是由你亲自来。”

罗彩云又露出那种神秘的微笑:“我说过的,我了解你,因此,我选择相信你。”

严飞皱起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罗彩云说:“我基于你过往三十多年于风云激荡之中始终坚守的立场和信仰,而选择相信此时此刻你的立场和信仰。尽管你所遇到过的危机和你此次面临的危机并不相同。”

“你甚至并不知道我面临的是什么……”严飞说,“有时候个人的生死,与亲人的生死,完全是不同的分量。我可以不顾自身安危,但我做不到无视妻子和女儿。”

“我知道。”罗彩云认真地点点头,“所以你以身试法,我就知道你一定是遇到了你用尽正规手段都无法解决的问题。这和我相信你并不冲突,我相信你的底线仍在,我愿意冒险,给你足够的时间。事实证明,你并没有辜负我的信任不是吗?”

严飞沉默地低下头,仿佛受到了震动,许久他才说:“其实我也早早听说你的大名。他们总是说国安部那个姓罗的女人真不得了,好像遇到什么事都十分冷静,总能从错综复杂的表象中分析出真正的要点,把国安部的一堆男人踩在脚下,不过紧接着他们总会跟上一句听上去有点惋惜的话,‘就是有时候还摆脱不了女人的感性’。在国安部那种政府部门工作,感性可能会酿成极大的错误。”

罗彩云表情淡然:“此类话以及此类话的多个变种形式,我自己不知道听到了多少次。”

“那你作何感想?”

罗彩云笑了笑,却忽地转开了话题:“这段时间啊,我看了不少物理化学小组那边送来的关于三十二日的报告,那些报告真是让人头痛,我几乎看不懂,都是些我从没见过的公式和一些认识但组合起来就不认识的汉字。所以我每次都揪着他们小组长的衣领让他们在给结论时尽量用我能看得懂的说法。我想他们一定在背后不少次骂我无知。”

严飞正疑惑着,罗彩云又说:“不过那些物理什么的,倒让我想起遥远的曾经,我还是一个学生时第一次接触量子力学的样子。那时候我对量子力学感到抗拒,因为它的不确定原理。它的不确定性让我觉得世界永远都不可能被掌控,哪怕是格物致知的物理居然也不能真切地把握住某种东西,那我们还能通过什么手段去明确我们的存在?不过很快,我的抗拒消失了,因为我紧接着又学到薛定谔方程和概率波。尽管我们无法断定某个调皮的粒子例如电子会落到什么地方,但我们可以计算出它落于某些地点的概率,有的地方概率高,有的地方概率低,它并不是完全逃脱了我们的预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