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游在湍急的江流中,龙似乎找到了发泄的方法,他化身为一尾大鱼,冲穿了七张渔网,撞沉了两艘渔船,耳旁突然响起一道浑浊沉闷的声音:“龙表弟,可是遇上了不顺心事?”
龙回头一看,一尾巨鳄正急追而来,认出是表兄鳄靛神。龙鱼尾一摆,化出人身,那巨鳄也变做一满脸疙瘩的黑面大汉,二人放缓身形,并排随波逐流而下。
“表弟,你一向风流快活,今天怎么闷闷不乐?”那黑面大汉鳄靛神再次问道:“说出来,要是有人欺负你,看表哥咬断他的喉咙。”
龙并不领情,只淡淡一笑道:“艳羡飞燕双欢日,只因身未挂羽衣!一日霜雪封旧巢…”
“得得得…”鳄靛神不耐地打断龙的话道:“好好的话不说,尽放些酸屁,你要是闷,跟表哥喝酒去,要作文章,走得远些,免得我听了会吐。”
龙苦笑一句:“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说罢带头向江边一座酒楼游去。
鳄靛神显然知道龙的臭毛病,哈哈一笑后呸道:“待会儿灌你个烂醉,看你还会不会说人话!”
说话间二人已上得岸来,寻个无人处现出身形,一齐上了酒楼。
酒过三旬,鳄靛神正要开口,龙却已夺过酒壶自斟起来。
“有意思!”鳄靛神嘻嘻笑道:“从没见你饮酒如此痛快过,看来你这臭小子真是遇上伤心事了。”
龙一言不发,只是狂饮,鳄靛神也不劝阻,眯了眼要看这表弟能闹出些什么丑来。
“咣当”一声,龙手中的酒壶、酒碗俱摔在了地上跌个粉碎。同楼的人吓了一跳,小二过来刚要问询,鳄靛神扔出一锭金子在他怀中,挥手示意他走开。
“瑶姬、瑶姬…”龙伏在桌上呼叫出声。
“臭小子,终于说出实话了!”鳄靛神冷哼一声道:“别的仙子表哥可以帮你掳来,只这瑶姬,表哥是爱莫能助,惹恼了瑶台圣母,连你那叔叔东海龙王也吃不消。”鳄靛神说罢起身拉起龙道:“好了,别做白日梦了,还是回你的龙宫骗骗那些小宫女罢。”
哪知龙却适于此时睁开了朦胧醉眼嘻嘻笑道:“你用不着笑话我,我也知道你喜欢谁!”
“那又怎么了?”鳄靛神哑然失笑道:“人前我敢说,当着她的面我也敢说,却不像你小子,看似风流,其实外强中干。”
“你只管吹牛吧!”龙膝下一软,全赖鳄靛神拉着才没有跪倒。他抬起已然变得通红的面颊,满脸嘻笑,却眼神迷离道:“告诉你,太阴圣女就在浮影琉璃宫。”
龙话音才落,“唰”一声,鳄靛神面前桌上的碗碟已无风自动,如一道道流星直袭墙角处的一个胖子。那胖子看似臃肿,动作却是奇快,幻影般晃出三四个身形,碗碟从虚影中穿过,撞上墙壁,竟不破碎,穿墙而出,直坠大江。
“嗷”一声吼,鳄靛神不给对方丝毫喘息之机,大嘴一张,竟化出一张巨大的鳄头,足足占据了半个酒楼,“呼”一声向着胖子所在处合拢过去。
“嘭”地大响,那胖子撞穿身后墙壁,跃入江中。“嗵”然声中,胖子砸起的水花直冲楼内,楼中众人经水一浇,这才从惊吓中醒过神来,吼一声:“有妖怪!”连被撞下楼的,带自己从楼梯上滚下去的,刹那间走个干干净净,然而奇怪的是,便连鳄靛神与龙也不知去了哪里。
楼中的胖子一入水中,心神大定,双足一摆,如飞游去。但令他奇怪的是,身旁本应向后的水流此时却从他身侧急速前涌,推着他径奔江心。
胖子吃了一惊,情知不妙间,一团巨大的黑影已窜至身后。胖子仿如游入了一个城门洞中,身后吸力传来,前涌的水裹着他回卷向后,而城门却已轰然关闭,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拍拍肚子,鳄靛神现出人身,“咯”地一声饱嗝,张嘴吐出一张银灰色的皮来。
“原来是个蛤蟆精。”鳄靛神笑道,“怪不得听到太阴圣女的名字时,心跳声差点震聋我的耳朵!”
“呸”鳄靛神说话间又吐出几根细骨,“凭你也敢打我心上人的主意,这回叫你赖蛤蟆想不成天鹅肉。”
鳄靛神一边发着狠,一边返身游回酒楼去找龙。然而当它上得酒楼,不禁大吃一惊,本应烂醉如泥的龙此时却已不知去向!
鳄靛神心中着急,默运神力,方圆百里之内的一景一物立时被笼罩在一点神明之中,但龙却是踪迹全无。
耳旁噪声如雷,无数百姓举着渔叉,刀棍,更有甚者挑了毛粪,牵着黑狗奔向楼前。
鳄靛神一见大怒,嗷一声现出原形,巨大的身躯将酒楼撑得粉碎,他只张嘴向江中一吸,那大江江心立时涌起一股滔天巨浪,如一面水做的城墙,向着岸边狂砸下来。
轰然声响中,船裂楼塌,人烟俱灭,大江江面只剩了几只刨水的黑狗。
鳄靛神心烦意乱,巨尾一摆,随着退去的水流隐入江中。
看着前来报讯的龙与鳄靛神,川江圣母皱起了眉头。龙的失踪,仅仅是一个开始,对方的目标必定是太阴圣女。原
以为将圣女藏匿此处,是极秘密的事,不料变故来得如此之快,让人没有喘息之机。
“你不要在这里走来走去了!”
听说龙失踪,鲟雪早便六神无主,只是在人前,强忍着眼泪没流。见鳄靛神在殿中不停快步来回走动,心中又恨又烦,忍不住叫出声来。
鳄靛神抬头瞪一眼鲟雪,步伐反而更快起来,鼻中边走边喷出粗气,如一只发恼的公牛。
龙知道这位表哥的脾气,性子上来,天王老子也不尿。只好安慰鲟雪道:“妹妹不要着急,家叔已派出水族哨探,天下一半是水乡,相信龙会很快没事的!”
“不要着急?”鲟雪眼泪差点流出来,指着在面前晃来晃去的鳄靛神冲龙叫道:“他弄丢了你的亲弟弟,你居然还替他说话?”
“鲟雪!”川江圣母见宝贝女儿越来越情难自控,只好出言强行压制道:“不得胡言。”
“娘!”鲟雪一跺脚,眼泪在倍感委屈下流了出来。
“不像话!”川江圣母瞪一眼女儿不再言语。
“都是太阴圣女那个狐狸精惹的祸。”鲟雪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冲着母亲不顾一切地大叫道:“玉清老祖早有谶言,偏你和瑶姬姐姐顾念旧情,将她救至此处,引火烧身,害了龙。”
“住嘴!”这一声却是两人同时发出,川江圣母喝罢女儿,才发现鳄靛神竟也在那里大吼大叫,毕竟母女同心,川江圣母顿时心中不悦起来,只是碍于对方是客,不便直言斥责。
然而那鳄靛神却毫不顾忌,瞪起一对凶光闪烁的黄芒巨眼咆哮道:“玉清老儿是什么东西?他凭什么可以乱嚼舌头?如果上界相信老儿的谶言,为何还要派圣女下凡?真他妈的其心可诛!”
众人一听这狂徒将老祖与上界一同骂了进去,各自火起,正要出言喝止,那鳄靛神的语气却突然转软道:“就算上界行事另有深意,也该派神保护,起码让、让…知道她的住处…呜噜呜噜…”声音竟是越来越显得底气不足。
众人听得大奇,这鳄靛神什么时候向人服过软?顺这呆瓜发滞的眼光望去,只见一身白衣的秋霜雪正站在殿口,神情凄楚,艳绝人寰。
“什么谶言?”秋霜雪轻轻地一句问话,却犹如四记重锤敲在众人心上。鳄靛神一转身,避开了秋霜雪的目光,龙望向了川江圣母,圣母正要开口,那边鲟雪已直言道:“玉清老祖说你是个灾星,只有你死去,人间才会太平。”
鲟雪此话虽然难听,但众人却知瞒不住,也便没有拦她。
秋霜雪带泪的眼中射出激愤的目光,抬高声调问道:“玉清老祖是谁?他凭什么可以决定我的命运?”
鳕雪冷冷道:“玉清老祖法力通玄,可看透前世将来,他的话断不会错!”
“哈哈哈…”秋霜雪凄然笑道:“好一个看透前世将来,他为什么没有看透人间多难、恶魔猖獗?凡人尚可以为了一个义字,舍身赴死,而你们这些仙人”秋霜雪用手一指鲟雪,声音转厉道:“却不闻不问,躲在这神仙洞府,逍遥快活!”
“你这么说不觉得忘恩负义吗?”鲟雪气道:“枉我母亲将你藏在此处,这才连累龙遇险,全都是因为你这个灾星。”
“好了!”川江圣母断喝道:“还嫌不够乱吗?”
鲟雪见母亲发怒,恨恨跺脚,闭口不言。
秋霜雪转视川江圣母,一揖到底后问道:“霜雪谢过圣母救命之恩,还请圣母告诉霜雪,那些妖魔为什么要找我?”
“这…”川江圣母略一犹豫后道:“正邪不两立,自古如此,你既是太阴降世,妖魔们便容不得你法力复原。”
秋霜雪点点头,转身走到鳄靛神面前问道:“请你告诉我,那些妖魔为什么要找我?”
众人一瞧,这秋霜雪看人竟是极准,知道鳄靛神虽恶,却不屑于撒谎。
“我不知道!”鳄靛神粗声粗气地说罢,一转身,再次背对向霜雪。
秋霜雪的眼泪流了下来,身躯因痛苦而渐渐下弯,蹲在地上哭出声道:“我是个灾星,害了父亲,害了风姑姑,害了千手剑侠、金刚铁掌这些叔叔们,如今又害了龙。你们既然恨不得我死,又为何要骗我?”
“我告诉你!”鳕雪烦透了秋霜雪哭哭啼啼的娇病模样,大声说道:“当你满十六岁的时候,元神便会凝聚,如果谁能夺得你的元精,可平添千年法力,你已经造就了一位魔王。”
鳄靛神一听,噌地转过身抓住鲟雪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着鳄靛神那凶神恶煞般的神态,鲟雪心中一阵畏怯,这鳄靛神行事亦正亦邪,倘真惹得他发起恼来,这里却是没人能制得住他,因此一慌撒谎道:“我故意说来气她的。”
“不对!”鳄靛神瞪着一对巨眼道:“她的样子可不像是被气的。”众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在秋霜雪身上。
秋霜雪却不管身旁之人的吵闹,蹲在地上痴痴回想。十六岁,自己昨夜告别父亲时却不正好满了十六岁吗?初闻与清风童子夙缘未了,只当是一句笑话,待
到失身于他,心中却已默默认命,而如今想来,那清风觊觎的也仅仅是自己的处子元精,对自己何尝有半分情谊?如此行事,与妖魔何异?
想到妖魔二字,秋霜雪立时想起被困的父亲,原以为山庄被围,只是一场江湖纷争,然而直到现在才知道,父亲面对的是一股多么可怕的力量?
秋霜雪猛地站起,一把抓住鳄靛神问道:“我父亲现在怎么样?”
鳄靛神没料到会被秋霜雪一把抓住,看着心上人的面孔,鳄靛神脑袋发懵,自从瑶台见过太阴圣女,自己还从没感觉到与她是如此地接近。
迷迷糊糊中,鳄靛神松开了抓住鲟雪的手,大着舌头问道:“你你父亲?”
仿如被秋霜雪控制一般,鳄靛神再无法思维,自然而然发出神力,心意与秋霜雪汇合一处,眼前浮现出秋无风的面容,紧接着一点神明跨越千里距离,找到了秋无风的行踪。
秋霜雪正想着父亲,突然发现来在一片旷野之中,一条双头大蛇正化出细细的蛇头,伸入金刚铁掌口内吸食着内脏;夫子帅、龟乩与守静道人,都已只剩下了一具干尸;父亲则躺在地上,人事不省;而风姑姑、千手剑侠却不知去了哪里。那双头大蛇似乎感应到什么,蛇尾呼一声扬起,露出一张妖媚的男子面孔。秋霜雪看到这里“啊呀!”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川江圣母一招手,空中的两尾大鱼化做侍女,从鳄靛神手中接过秋霜雪,抬向殿后。鳄靛神狠狠骂一声:“他妈的!”迈步向殿外走去。
众人不知道这鳄靛神发什么疯,正要问时,空中突然传来声音:“圣母一向可好?太孛前来拜见。”
川江圣母一听,暗叫糟糕。、孛、罗、计,乃天界四大凶星,尤其这太孛夫人,专与太阴圣女做对,太阴太孛,一吉一凶,水火难容,今日她来,莫非也与太阴圣女有关?
川江圣母心中虽然不欢迎这太孛夫人,但碍于情面,也只得撤去浮影琉璃宫的禁闭。不一刻,太孛夫人领着玉蟾侍女来在大殿之中。
龙早便听过太孛夫人的大名,只是这太孛夫人平日里自重身份,从不与下界各仙来往,因此一直未曾谋面。今日再看这太孛夫人,团凤衫、紫练裙,髻发金簪,容貌竟仿如少女,比之秋霜雪毫不逊色。
太孛夫人冲川江圣母轻轻点头,开金口,吐玉字道:“圣母安健,太孛心慰。”
川江圣母眼见对方皮笑肉不笑,略一招呼后,化出桌椅请客人上座。
太孛夫人并不入座,开门见山道:“太孛听说太阴那个贱婢在这里,可有此事?”
鳄靛神见这太孛夫人如此无礼,冷笑一声,停下脚步,抱臂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