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咏思第一次发现连萧岭也这样会装模作样,嘶声道:“臣在京中识人不明,一时不查与小人相交,受其诱惑唆使,鬼迷心窍,做出种种不堪之事,上负皇恩浩荡,下负三军将士,请陛下降罪!”
此言一出,厅内诸人皆面色一凛。
来了!
季咏思看似在认罪,实则话说得一点都不老实。
何为识人不明,何为鬼迷心窍?
难道他挪用军中银两,倒卖辎重,玩忽职守只是因为识人不明,被别人蛊惑了?
被人蛊惑了幡然悔悟,以求皇帝原谅,就算不能原职留任,也想保住身家性命,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事情!
萧岭看向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的季咏思。
皇帝交给季咏思的,不是一个官位,而是拱卫王城的国器。
以国器谋私利,万死难赎。
萧岭半眯起眼,却露出了一个近乎于痛心疾首的表情,“你……!”本想训斥点什么,话到嘴边,却仿佛顾惜当年的君臣情谊一般,难以说出口,最终只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一声,道:“你令朕何其失望!”
不是问其罪名,而是一句你令朕失望。
这句话让正厅中的官员和宗亲敏锐地意识到了陛下的动摇与纠结。
沈九皋微微皱眉。
以皇帝先前对季咏思的恩宠,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然而,当真发生的时候,作为臣子的他们,面对君主偏袒有大罪之人,难免会有些失望。
季咏思也意识到了萧岭话中的回护之意,顿时泪如雨下,涕泣道:“当年陛下因臣受伤,而将臣调回京城,陛下浩荡皇恩,臣一直感念在心,九死难以报。”
刚才那点因为自己试探皇帝,被打了脸的不满,一瞬间丁点都不剩。
皇帝这是想敲打他。
他瞬间明白了萧岭的用意。
萧岫在后面克制着自己啐一口的欲望。
呸,什么东西,说九死难报,不还以没有亲自出来迎接,却以拒马相拦试探,也别九死了,死一次便罢!
萧岭唇角浮现出一抹冷笑,他对着重重磕头的季咏思道:“快扶季卿起来。”
已磕得额角裂开,鲜血自面颊流淌而下。
季咏思咽声道:“臣辜负陛下信任,臣不堪为人。”
一宗亲见萧岭面露不忍之色,道:“陛下,此时正是用人之际,若杀季将军,可胜任守将者恐怕一时难以找到。”
能胜任守将者,的确难找。
萧岭颇为赞同地点头。
对方以为皇帝这是赞同自己的话,便继续说下去,试探着提议道:“不若,先让季将军留任而停俸,暂时继续处理中州军一应事务,找到合适人选再换岂不是更好。”
留任停俸?
厅中有几人脸色都不好看。
季咏思又不靠俸禄过活,停俸与他而言不痛不痒。
刑部尚书魏嗣沉默了一下,开口道:“陛下,臣曾闻:人主者,守法责成以立功者也。”这话令厅中众人精神不由得一震,有人震惊地看向魏嗣,心道魏尚书平日里看起来斯斯文文,却还真敢说,季咏思听得眼睛都红了,恨不得命人教魏嗣拖下去处死。
方才说话那宗亲不善道:“魏尚书何意?莫非是再说,陛下不堪为人主?”
“今有大罪因陛下之故免之,于国法乃是大害,”魏嗣理都不理,以往萧岭连朝都不上,所以魏嗣对萧岭没什么守法圣君的指望,但萧岭做出的改变令他欣喜,他实在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仿佛豁然顿悟了君主再像从前那般行事却不发一言,他难以听之任之,“陛下,倘开先例,日后人人效仿,恐生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