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很迷恋这种感觉, 男人的嗓音像一条结实可靠的绳索, 引着他, 系着他,让他再也没有独自漂流在黑暗宇宙的孤独感。

但现在, 他害怕了, 怕得发起抖来。

男人一定是察觉到了他的恐惧,生怕他会变成一只受惊的鸟, 扑棱棱地远飞而去, 双臂更加用力,简直是不讲理的力道。

可嘴里发出的,却是颤抖的、卑微的、几乎令人觉得可怜的喃喃低语。

“别怕……夭夭, 你别怕我。”

楚夭寻用力去掰百里明的手, 他一心只想逃, 手劲失了轻重, 在百里明青筋浮凸的手背上生生划下几道红色的指痕。

“你放开我……放开我!”楚夭寻气息战抖,“你再这样, 我只会更加讨厌你……再也不会理你!”

百里明缓缓松开了手。

他的夭夭, 就连说起威胁绝交的话, 都是那么的可爱。他爱到心口疼, 疼得发慌, 心脏不停地镂去一块软肉,又血.淋.淋地长回来, 循环往复, 他成了受罚的普罗米修斯, 解放与否,只在男孩的一念之间。

楚夭寻得了自由,又想跑,脚踝却猛然作痛。痛意像一颗钉子,将他死死钉在原地。应该是刚才不小心扭了一下,他惶然意识到,前后两世,但凡是在百里明身边的日子,他一次都没受过伤,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那种。

他习惯了被当成珍贵的陶瓷人偶,不管去哪儿总有人陪着,家里铺满柔软的毛毯,吃饭要被抱到腿上耐心地哄,睡前要枕着宽厚的肩膀听故事。

男人消除了他生活中的所有困难,令他错以为自己变回了正常人,能和正常人一样跑,一样跳,一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多坏啊。

多狡猾啊。

楚夭寻钉在原地,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百里明走过去,把他打横抱起来。他放弃挣扎,眼泪掉得更凶,从软软的呜咽,变成大声抽泣。

第一次,他露出了孩子式的哭相,嘴巴咧着,胸口一抽一抽,哭得伤心欲绝。

百里明怕他回不上气,托住他竖过来抱,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自己肩膀上,轻拍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意识到自己这下真被当成了小孩子,楚夭寻又羞又气,头脸发烫,一边哭一边锤他。百里明还安慰他,“没事的,不会有人看见。”

等被抱进车后座的时候,楚夭寻已经像只被大笨狼狗叼回狗窝,舐弄得口水淋漓的可怜猫崽,呼哧呼哧喘着气,绒毛一绺一绺打着结,就快要应激了。

百里明抽出湿巾,为他擦掉脸上的眼泪。楚夭寻的皮肤特别薄,又嫩,稍微用点力就会疼,所以动作一定要轻,就当是拭去白玉瓷瓶上蒙着的一层水汽。

只是,他越温柔小心,楚夭寻哭得越伤心。末了,百里明只能求他,“夭夭,你不要哭了,再哭下去要哭坏了。”

楚夭寻恨恨踢他,“我哭坏了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就是个大骗子,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说到“以前”,他的睫毛下又涌出一颗很大的眼泪。他不知道该想哪个以前,这一世,还是上一世。但无论哪一世,这个男人对他都是很好很好的。

不一定健康,甚至因过于珍惜他而显得有些病态,但他知道,百里明真的很爱自己,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像他那样给予自己近乎奢侈的爱。

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像他那样矛盾到极致。

他可以为自己去死,却不敢告诉自己只言片语的真相。甚至,都不愿意在他面前坦白真实的自己。

为什么?觉得自己会讨厌一只恶魔?恶魔也会如此胆小吗?

“你明明有很多机会跟我说的。”楚夭寻哽咽道,“我是很惊讶,也可能一时无法接受,但我会努力的,你应该知道的。我不会怕你,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怕你呢?”

百里明低下头,他该怎么告诉自己最心爱的男孩,自己噩梦缠身多年,那些过于真实的画面宛如确切发生过,一遍遍提醒他楚夭寻有多害怕、多憎恶那只名为“百里明”的恶魔。

无论医生多努力地告诫他,那些仅仅是虚幻的梦,是不存在的,是没有的,是荒唐,是妄想,他都无法摆脱那种束缚身心的切肤之痛。

如果再被夭夭知道,可憎的恶魔还是抛弃他的哥哥,在他缩在小阁楼苦捱光阴的这十多年里,那个发誓要守他一辈子的哥哥却一直沉溺于肮脏的权力斗争,那夭夭一定不会再要他了。

野狗可以死,但不能失去主人。

他不能容忍夭夭离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