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毕业五周年的聚会上,一群身残志更残的伪理想假现实主义者挣扎着爬回校园,当年的才子打了喷嚏,满脸颓笑道:“大海啊,你他妈的全是水。骏马啊,你他妈的四条腿。美女啊,你鼻子下面居然有张嘴。偷我单车的人啊,我祝你半夜起来碰到鬼。”
班花现在去了一家专门研究如何给猪配种的公司当总经理助理,这是个暧昧不清的职务,我们对她老板腰下三寸的可靠性表示忧虑,她笑着让我们滚,还没滚的时候,就被她一阵追打。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家在哄笑之后突然集体怅然不语。旁边的班长一次性抓出了三根香烟,同时点燃放在嘴巴里,作为一个新世纪有背影没背景的小人物,多少需要一些麻药。很快,烟雾就弥漫在眼镜片上,凝固成一份肖邦也弹不出的忧伤。
是啊,不知不觉间,我们80后这一代就好像已经被时代淘汰了。街上流行的歌,听半天都听不出唱的是什么玩意,最酷最的玩乐方式,我几乎一窍不通,连这个词都是从报纸上看来的,“”是什么意思其实都不知道。走在街上,看着一群群红头绿羽的新人类,哼着流里流气的小曲摇臀而过,我经常会发出感慨:唉,看来真是老了。这两年经常会无缘无故地心慌,不知道自己一生将走去哪里。我这个最早穿蝙蝠衫,最早拿手机、呼机的弄潮儿,还没经历风浪就要被大浪淘沙,我的理想跌落在谁家灶台。
坚持理想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我事后感伤地思考。这也是我对历史反思得出的结论。
下面我就要讲一个追求理想的故事,故事的主角叫徐道覆。
孙恩教主是他的妹夫,孙恩死后,他的另一个妹夫卢循当上了五斗米教的教主,妹妹多,是男人的优点。
孙恩死后,卢循接受了政府招安,当时刘裕正忙着和桓玄掐架,巴不得其他的地方安生点,便立刻顺水推舟地封他到广州当刺史。
广州在那时是个流放犯人、鸟不拉屎的地方。在大城市舒服惯了的徐道覆怎么看这个地方都不顺眼,穷乡僻壤根本承载不了他那颗硕大的理想。
好在老天并没有让他等太久,刘裕带兵北伐去了,带着东晋帝国的大半精兵强将,剩下的只是个空壳。
于是徐道覆立刻赶去番禺,游说他小舅子造反。
卢循听完后嘴张得很大,虽然这里山清水秀,山穷水尽的,但他这个刺史过得还算滋润,岭南美女不多,但胜在听话温柔会煲汤,日子还过得去。何况这里山高皇帝远,每个月总有二十几天不用上班,叫花子习惯了知县都不换,小富即安的他不大想改变。
徐道覆急道:做人要有追求,审美要有品位,没有理想岂不和条咸鱼一样。像我们这样的南漂,见惯了江浙女子的神韵,总是欣赏不了山旮旯农妇独特的美感,那高高的颧骨,蜡黄的肌肤,干瘪的胸部,再加上随时冒出来的怪语,让青春的分泌物备感凄凉。
徐道覆中气十足,像帕瓦洛蒂在赶大车,听得卢循双耳蜂鸣。
他接着道:混教会混到咱们这么穷的,亘古少见,太没天理了吧。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即使我做不了狼,也该做一条狼狗吧!
卢循被他这么一说,立刻热血翻滚,转念一想也许要做点事的人都要经过些风险,就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一般,马上淡定了些。可是看了看悬在头上的宝剑,又不淡定了,算了,干完这一桩坏事,我就退隐江湖算了,可江湖是随便退隐的吗?
纠结的他又在举棋不定摇摆中。
于是他自我降温般地解释道:其实我早就对这花花江山有点意思,只不过瓜田李下,君子袖手,兔子不吃窝边草,我怎么好意思白天笑着脸拿人家工资,晚上黑着脸捅人家刀子。
徐道覆一看气得眩晕,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他决定立刻亮出杀手锏:你就算不造反,难道还能抹掉你造反的过去吗?在某种情况下,一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要伤害另一个人。刘裕那么精明的人,会想不通这点吗?
卢循心里立马像堵了块大石头,鼻子里像灌了醋。
徐道覆眼里冒出凶光:“所谓成功人士都是走钢丝的,掉这边你就是成功者,掉那边你就是王八蛋。人在江湖,不是特别成功的,是没办法把自己的身体摆在第一位的,中国没有这个传统。舍弃肉身,拥抱理想,还是舍弃理想,最终也舍弃肉身,你看着办。”
卢循还是有些紧张,在密室里走来走去,有时还翘翘嘴巴装装小孩,可是怎么装嫩都不会有爸爸妈妈保护了啊?这纯粹是害怕后下意识的行动。
他用祈求的眼神看了看姐夫,徐道覆坚硬地点了点头,人终有一死,皇袍才是最美的裹尸布!
人生在世,都是欲望的奴隶,卢循一想,开始憧憬未来,梦想露出曙光时,恐惧变得不怎么重要。
很快,他厉声道:好!
是夜,暗黑,无月,树欲静而风不止。
义熙六年(公元410年)二月,就在刘裕灭亡南燕的同时,卢循、徐道覆率领全部教众,加
上胁迫参军的广州人民,共十万人,战船千艘,浩浩荡荡,杀奔京城。
徐道覆在船头挥舞着拳头狂吼:发展是硬道理,我就是硬道理代表,谁要是硬不讲道理,我就告诉他们什么叫硬是最大的道理。
天下,我来了!
毁人家园,总会遇到抵抗,但缺少了刘裕的晋朝,就是一匹被阉割了的种马,已经没有了多少烈性与战斗力。
长生军一路势如破竹,连下桂阳(今湖南郴州)、湘东(今湖南衡阳)各郡,还在豫章把刘裕的老哥们何无忌挑落船下,喂了鱼虾。如此轻易就没有了半壁江山,这一下京师震动,只有一个人觉得他的时代来临了。
这个人叫刘毅,是仅次于刘裕(虽然他并不承认)的第二名将,刘裕远在南燕,自己力挽狂澜的时刻到了,看着长生军那十万个型号各异的屁股,就像是中央政府给他的十万个英雄奖章。
刘裕知道自己这个总想代替自己的二兄弟此时的分量,一旦有失,长生军将直捣京城。可自己路途遥远,赶不回来,只好写信,告诉刘毅:坚守,不要出战,等他回来,并力平敌。
刘毅看见这封信,立刻哈哈大笑,这就是证明自己强过刘裕的最好机会,独自打败长生军,这份天大的功劳足以让他进入中央,把刘裕给比下去了。于是他把信撕碎,命令全军出战。
徐道覆是个很有军事才能的人,对于刘毅这个人,他给予了充分的重视,知道打赢了他,一路东进就再没有任何障碍,于是他把自己在岭南制造的秘密武器运到了前线。
道路永远崎岖,价值难显价格,自己流不尽的是汗水,老板干不厌的是抽水,既然理想总是面目可憎,那我的道德自然摇曳随风,我坚信完美的情操诞生于丰衣足食,天生的心如热火,就该融化不平的坚冰。——摘自徐道覆日记。
作为一个时刻仇恨刘裕老板的邪教分子,徐道覆在给政府打工的过程中是没少捞好处的。只是他捞的好处不是钱,而是木头,大木头。岭南很穷,没什么人,但树木超多、超大,都是年轮上千,几近成精的那种巨木。
徐道覆利用这些巨大的树木制造了他的秘密武器——八艚舰(有八个水密舱的大型楼船)九艘,据说每艘的甲板上筑有四层楼,高达十二丈(按当时的尺寸是294米),上面不但有士兵,还能跑战马,最绝的是层层之间全部密闭,不但看不见,连听都听不见。随便一层打败了,其他几层根本不知道,照样玩命跟你干,更为可怕的是,每条船外面还用铁皮裹着,这应该是当时名副其实的航空母舰。
所以刘毅惨烈了。当他遇见徐道覆快递公司,之前预定的“洗具”全部变成“杯具”了。这样的大船对付刘毅的水军,什么战术都不用,就一个字——撞,稀里哗啦。
胜利来得太容易了,卢循看到这一切,突然觉得他的生活节奏一下变快了,就像从狗的生活节奏变成了狼的生活节奏,从古典音乐变成了重金属摇滚。他在主动而快速地膨胀。
刘毅败了,再也没有任何障碍了,建康就在眼前,那里只驻扎着中央政府一群超级聪明的饭桶,卢循和徐道覆甚至能找到些长袖起舞的感觉了。
他们此时都很快乐,像一只不知秋之将至的蝉,尽情地挥霍着仅有的那点幸福。
他们从广州来,似乎忘了快乐一词粤语怎么读的,音快落。
他们就要从顶峰快落了,因为刘裕回来了。
刘裕很着急,但他还得慢慢回来。
由于南燕刚刚被灭,广固刚刚被强制拆迁,占领区的形势还很不稳定,大军立刻撤走,很容易让南燕复辟分子窃取了革命果实。为了不让煮熟的鸭子又飞了,刘裕大军灭燕之后并没有马上南归,仍在当地停留了二十一天,甚至放出狠话:要就地经营,以此为跳板收复河南、关中!一通谣言把后秦、北魏的好战分子吓得立刻修城,不敢再打南燕的主意。
当然,他也没有想到家乡局势恶化得比癌细胞还快,告急的文书像缤纷的雪片一样,砸得他烈焰焚心,再也不淡定了。于是急忙任命长史羊穆之为北青州刺史,处理民政,大将檀韶为琅玡太守,负责南燕防务,并让第一心腹刘穆之统摄燕地政务,作好维稳工作。
整顿齐当之后,便开始带领大军回师。
但生活从来就不合乎逻辑,就像他打南燕顺利得不讲道理一样,他这次回家反而倒霉得让人愤怒。
先是军中流行开了瘟疫,一下子病倒一大片,刘裕只好带着亲兵先走,再不走恐怕自己也中招。好不容易赶到长江边,一场风浪又把他挡在对岸。
就在他苦等风雨的时候,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好哥们何无忌挂了,江州没了,刘毅和自己较劲,把豫州也给弄丢了。只剩个荆州在自己弟弟刘道规那里,生死全无消息,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那几天刘裕心情超烂,经常挥舞着菜刀想把海龙王给剁了下酒,不时喝醉,却更加清醒,或者不醉时根本就不清醒。江海恣肆,竟连一个孤胆的忠魂都不肯放过;风雨横行,三千里长江竟放不下一把擎天
的宝剑,真不知是何等人间。
再也等不下去了,江南的形势一日千里,刘裕决定拿老命开个玩笑,揣着凶器,涉险过河,但老天和他开了个玩笑,等他渡河,风停雨歇。
从那时,他开始知道,老天也怕亡命徒。
等他回到京城,杂乱的人心开始稳定。
百姓的民心稳定了,但领导层又开始闹腾了。
闹腾的主角叫孟昶,这个人不但善于理财,还有一项特殊技能——算卦。他算了几次,何无忌、刘毅他都算中了,被他算中的人都败了,这回他又给刘裕算了一卦,还是大凶,死得比前两个还惨。
出于对自己职业技能的高度自信,孟昶便串联上南青州刺史诸葛长民,一同向刘裕提出建议:放弃建康,保护着晋安帝逃往江北,以避战祸。他自信,凭借自己在神学界的地位,他的聪明才智,会被人认可的。
但他忘了,人太聪明了,所以喜欢作茧自缚。
无神论者刘裕同志认为所有的命运占卜都是一个原理:把人分成若干种,逐一贴上标签。这办法太过粗暴,很难说服他这种前两天还要灭龙王全族的家伙。
于是自然谈不拢,按理说谈不拢就算了,都是一个饭碗吃饭,筷子和勺子打架那点矛盾。
但虔诚的孟半仙并不放弃自己的信仰,他想到了利用舆论,制造压力,逼刘裕让步。于是一时间谣言四起,各种传说都有,但基本都是一个意思,抵抗亡国,组建流亡政府才是王道。